殿中,四下漸靜。
“霍殿下……”
拓跋烈偏頭,像是在打量一匹剛入圍場的利駿。
“你方才言“邊境屯兵,若無侵犯,兵便永在營中”,此言冠冕,孤也愛聽,可孤更愛聽實話。”
霍思言拈起袖端,神色溫雅。
“王上若求實話,臣也隻好直言,大周屯兵不為挑釁,然西溟若以“互市”之名暗移軍械、試探舊盟,則兵不免出營。”
拓跋烈笑了,笑意鋒利。
“舊盟?”
“是鴉嶺。”
霍思言抬眸,目光不閃不避。
“昨日清晨河心交錯,王上若不知,那舟側的金屬聲與封布木匣,臣便當作風過耳。”
殿中銅鈴似被風輕輕一蕩,安渠眼皮微跳,薛嵩則依舊垂首,唇角像被細線輕輕提著。
拓跋烈指尖在扶手上叩了兩下,沉默片刻,忽地低笑。
“你若為孤的臣,孤今日便封你做迦隴行軍祭酒。”
“可惜我生在大周。”
霍思言道。
“可惜?”
拓跋烈盯著她的眼。
“孤不喜“可惜”二字,孤向來隻要可行。”
“可行之策,王上手邊已有。”
霍思言緩緩直身。
“穆連將軍沿河暗渡,收的是春寒之前的“弓機”與“甲板”,節禮其二,王庭祭司要的卻是白骨灰與寒蘊露,祭材其二,兵與祭各執一端,彼此牽製,王上以刀把持軍心,以祭穩住舊貴,兩端相扼,王庭不亂,這便是可行。”
薛嵩眼神微變。
安渠的指尖在衣縫裡輕輕一扣。
拓跋烈目光更冷。
“你怎麼知得這般細?”
“臣隻猜,若王上要真試一試臣的膽,儘可命人現在把冷露端來。”
她話音落地,殿後簾影一晃,竟真有兩名侍人端著銀匣入內。
薛嵩側目,眸底暗波一沉再沉。
銀匣打開,寒氣如蛇吐信。匣中一管細頸瓶,瓶壁泛著微藍,冰光裡有細小的泡沫慢慢上浮,正是“寒蘊露”。
“喝。”
拓跋烈隻抬了抬下頜。
霍思言接過,掌心一沉,似負了半冬的寒。
她抬頭,迎住那道深不見底的目光,忽而笑了一下。
“王上放心,我不在殿裡死。”
她將瓶口傾斜,露液貼著舌根流下,冷得像雪刃。
胸口在那一瞬仿佛被鑿了一下,心跳像被人從暗處拽住,猛地一緊。
她眼睫輕顫,指節卻穩穩扣住瓶身,連呼吸也未亂。
片刻,她把空瓶放回匣中。
“禮已儘,輪到臣請王上一杯。”
拓跋烈愣了愣,隨即大笑。
“放肆!”
笑聲裡,卻並無怒意。
“薛嵩。”
他忽然收了笑。
“此女不可小覷。先前你等的“夜香子”、“寒蘊酒”,隻試出了她的心肺,並沒試出她的邊界。”
薛嵩拱手,姿態畢恭。
“邊界,留在城中試。”
拓跋烈轉回她處。
“孤再問你一句,你來,是來談互市,還是來找人?”
霍思言心口微沉。那枚“人”字如釘,直落在殿心。
她緩緩道:“二者並行。”
“好直。”
拓跋烈起身,下階近她一步。高大的陰影覆到她肩上,鷹隼般的氣息迫近。
“你要找的人,半年前從大周入境,如今……已不在王庭。”
“不在王庭?”
霍思言目光一凝。
“你去的地方不在北,是在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