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漢子僧袍被撕扯得破爛,光禿禿的頭頂凍得發紫,垂著頭看不清臉,隻露出一截被繩索勒紅的脖頸。
陳宴淡然一笑,端著茶盞的手微微傾斜,茶水在杯中晃出細碎的漣漪:“趙虔手裡拎著的那個禿驢,法號慧能!”
聲音裡滿是玩味。
“慧能?!”
宇文澤猛地拔高了聲音,茶盞從手中滑落,在案幾上撞出清脆的響,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,卻渾然不覺,隻死死盯著樓下那個光頭僧人:“這不是稱佛祖托夢,傳下偈語的那位大師嗎?!”
宇文澤對佛法不感興趣,知道的高僧大師也不多。
但這位曇華寺慧能,近些日在長安的名頭太響亮了.....
畢竟,那則謀朝篡位的偈語,可正是由他的口傳出來的!
“就是他!”
陳宴眉頭一挑,慢悠悠地點頭。
寒風從窗縫鑽進來,吹得燭火猛地一搖,也吹得宇文澤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,也猛地意識到了什麼,看向陳宴,難以置信道:“阿兄,趙老匹夫將慧能拎了過來,莫非是打算.....?!”
一個大膽的猜測,卡在了他的喉間。
“正是。”
陳宴微微頷首。
“那後麵被紅布蓋著的,是渭河那尊獨眼石像......”他的聲音平靜無波,像在說一件尋常物事。
說著,忽然抬手,指尖斜斜指向刑場東側,那裡立著個三人高的物件。
被厚重的紅布罩著,邊角在寒風裡獵獵作響,與周遭肅殺的刑具格格不入。
“阿兄沒有要阻止,更沒有要使絆子的意思,還前來看好戲.....”宇文澤雙眸微眯,腦子飛速運轉,心中盤算道。
忽得,眼前一亮.....
這恐怕都是,自家阿兄挖好的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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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市刑場周遭的人越聚越密,西市的商販丟了攤位,挑夫放下擔子,連巷口賣糖畫的老漢都推著車擠了進來......
密密麻麻的人頭在寒風裡攢動,像被風吹動的麥浪。
先前還在低聲議論的人群,忽然起了一陣騷動,有人指著被按在刑柱上的光頭僧人,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詫:“你們看!”
“那不是慧能大師嗎!”
這一聲像投進沸水的石子,瞬間攪亂了滿場的議論。
一個提著菜籃子的老嫗踮著腳往前湊,眯著老花眼瞅了半晌,忽然拍著大腿喊起來:“誒,你彆說,還真是慧能大師啊!”
她身邊的年輕媳婦也跟著點頭,聲音裡滿是詫異:“他老人家怎麼被綁在那柱子上去了?!”
人群像被捅開的馬蜂窩,嗡嗡聲陡然拔高。
有常去曇華寺上香的居士擠到前排,看著僧袍破爛、滿臉淚痕的慧能,急得直跺腳。
圍觀百姓的目光剛從慧能身上挪開,就被刑柱旁那個身著玄色蟒袍的身影拽了過去。
一個剛從城外趕進城的貨郎扛著扁擔,踮腳看了半晌,扯了扯身邊人的袖子,粗聲粗氣地問:“慧能大師旁邊,那看起來凶神惡煞之人是誰?”
一個捧著念珠的老嫗盯著趙虔身上的蟒袍,手指猛地頓住,念珠散落一地都渾然不覺:“他穿得是四爪蟒袍,歲數不在六十之下,又滿臉橫肉!”
“莫非是.....?!”
要知道能穿蟒袍的除了柱國,就是宗王.....
而皇族宗王之中,可沒這般歲數的!
貨郎身邊的書生推了推歪斜的頭巾,驚詫道:“是偈語中所示的那位楚國公,趙虔!”
“就是楚國公!”站在對麵的布莊掌櫃,摸著胡須,附和道,“我曾遠遠見過他出巡......”
人群裡的議論漸漸擰成一股繩,一個背著藥箱的郎中擠到前排,皺著眉嘀咕:“這楚國公抓了慧能大師是要作甚?”
先前那個貨郎扛著扁擔,甕聲甕氣地接話:“不知道!這狼子野心的柱國,一定乾得不是什麼好事!”
就在議論聲快要掀翻刑場時,人群外圍忽然傳來幾聲怒喝,帶著鐵甲碰撞的脆響:“肅靜!”
為首那人麵色黝黑,瞪著環眼掃過全場,聲如洪鐘:“趙老柱國有話要講!”
緊接著私兵們往前一站,腰間的長刀半出鞘,寒光閃閃,原本嘈雜的人群頓時矮了半截,議論聲像被掐住的喉嚨,漸漸低了下去。
有膽小的已經往後縮,連先前罵得最凶的貨郎也扛著扁擔,訕訕地閉了嘴。
“好大的官威啊!”不少屈於淫威的百姓,忍不住在心中罵道。
“諸位長安的百姓,你中或許有的人認識老夫.....”
趙虔深吸一口氣,猛地清了清嗓子,那聲咳嗽在寂靜的刑場裡格外刺耳,朗聲道:“老夫乃是當朝柱國,大司寇趙虔!”
他刻意頓了頓,目光掃過台下那些或敬畏或懷疑的臉,又猛地轉過身,伸出戴著手銬的手指,指向被綁在刑柱上的慧能:“而他——”
“想必你們很多人,都聽說過他,曇華寺僧人慧能!”
“唔唔唔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