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“謙遜”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,像是在嚼什麼苦澀的藥渣。
每個音節都透著濃濃的嘲諷,卻又帶著一股無力回天的頹唐。
片刻的死寂後,趙虔忽然長長歎了口氣,那口氣歎得又深又沉,仿佛要將肺裡最後一點力氣都吐出來,近乎麻木地沉聲道:“但不得不承認,你的手段的確是極其厲害!”
單就手段而言,趙虔對陳宴是服氣的.....
是對己方全方位的碾壓。
是真的技高一籌!
“能得老柱國這麼一句誇讚,也不枉本督精心擺下這一局了.....”陳宴微微頷首,淡然一笑,回道。
對手的認可,遠比屬下的吹捧,更讓人身心舒暢.....
趙虔的視線開始發飄,四肢的酸軟感像潮水般一波波湧來,骨頭縫裡都透著脫力的麻。
他死死攥著椅子的扶手,強挺著身體。
軟筋散的藥性徹底發作了。
趙虔咬著牙,用最後一點力氣撐起上半身,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陳宴,喉嚨裡發出含混的氣音,卻還是忍不住將那個盤旋在心頭的疑惑砸了出來:“可老夫不明白,楚潮生分明親眼看見,那毒鏢刺進了你的胸膛啊!”
“你也是口吐黑血,一副中毒瀕死的模樣!”
那枚淬了劇毒的暗器,是楚潮生親眼看著射進陳宴胸口的。
那口黑血,也是他眼睜睜看著從對方唇邊溢出的。
這怎麼能做得了假呢?
他想不明白!
“對啊!”
陳宴頷首,瞥了眼自己的衣襟,抬手用兩指輕輕點了點心口位置,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旁人的事:“燕子羨的暗器,確實射中了本督.....”
頓了頓,話鋒陡轉,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深了幾分,聲音裡裹著幾分戲謔:“不過射中的是,本督胸口處事先藏好的血袋!”
以夜遊神君的暗器手法,想射中血袋位置,是輕而易舉之事.....
但陳宴這個人向來謹慎,也特意穿了護身軟甲,以防萬一。
“血袋?”
趙虔喃喃重複,喉嚨裡發出“嗬”的一聲,像是被什麼東西嗆到,緊接著,那笑聲便斷斷續續地溢了出來,“哈哈!”
那笑聲比他的命還苦。
陳宴微微聳了聳肩,姿態裡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坦然,解惑道:“而那吐出的黑血——”
他伸出舌尖,在唇齒間輕輕一舔,眼底的狡黠更甚:“則是事先藏於舌頭下的血丸罷了,一咬就破了.....”
頓了頓,又繼續道:“至於那中毒模樣,就更簡單了.....”
“在他們現身之際,本督就服下了事先備下的虛弱藥丸!”
正所謂做戲做全套。
陳某人可是一個敬業的導演兼演員!
血袋、血丸、虛弱藥,一應俱全.....
“高啊!”
趙虔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像風中殘燭,忍不住歎服道。
那一瞬間,這位老柱國是真的想不明白......
陳通淵為什麼放著這樣的麒麟兒不要,還推給了宇文滬???
真是瞎了眼!
但凡此子在他們的陣營,何愁大業不成啊!
“怪不得裴氏會‘亂了方寸’去請太醫與大夫,應是唯恐我們不知道,你將命不久矣了吧?”
楊欽長歎一聲,強撐著身子,似是想起了什麼,苦笑道。
細細想來裴氏的舉動,確實有問題,而且還很大.....
堂堂長安第一才女,裴氏嫡女,魏國公夫人,怎會那麼亂方寸呢?
隻不過是為了,讓他們更相信陳宴性命垂危的假象罷了.....
“是啊!”
陳宴眉頭輕挑,轉頭看向趙虔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,問道:“老柱國您要不再猜猜,為什麼除了這三位之外,還有楚潮生能活著回去?”
趙虔聞言,呼出一口濁氣,沉聲道:“因為你陳大督主,要借楚潮生之口,讓我們相信你是真的中了暗器上的劇毒!”
“殺那三人,也是為了讓那場戲,更加的逼真......”
都到了這個時辰,趙虔又怎會不明白,楚潮生這唯一己方活口的作用呢?
畢竟,鐵嘴飛龍三大高手,終究是外人.....
中毒不治的消息,隻有從自家培養的高手口中說出,才能讓他們堅定的相信。
“要不說薑還是老的辣呢!”
陳宴淡然一笑,拍了拍手:“分毫不差!”
“沒想到我四人今日,竟會栽在了你的手上!”
“還輸得那麼慘!”
趙虔的眼皮顫了顫,像是還不肯徹底閉上。
他拚儘最後一絲力氣,牙關死死咬著,腮幫子繃出幾道枯槁的紋路。
渾濁的眼珠艱難地轉向陳宴,又緩緩掃過癱在地上的顏之推,最後落回自己身上。
“老柱國你又錯了......”
陳宴聞言,淡然一笑,緩緩搖了搖手指,眼底的戲謔卻濃得化不開:“你怎知你們這四人當中,就沒有本督的內應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