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滬端著茶碗,輕輕吹了吹浮沫,目光掃過廳內——
沒有鎏金飾件,沒有錦繡帷幔,連梁柱都隻刷了層清漆,唯有牆角一盆修剪齊整的鬆柏,添了幾分生機。
宇文橫放下茶盞,指尖摩挲著素麵瓷碗的紋路,看向身旁的大哥,語氣裡帶著幾分讚歎:“阿雍這日子,倒是過得簡樸.....”
偌大的魯王府,沒有富麗堂皇的裝飾,連招待貴客最好的茶,都是尋常貨色.....
放眼京中勳貴府第,能如這位堂弟般的,真是少見至極。
“嗯。”
宇文滬抬手端起茶碗,青瓷碗沿碰過唇瓣,溫熱的茶水滑入喉間,緩緩頷首,眼底露出幾分認可:“阿雍就是個不喜奢靡的性子.....”
他放下茶碗,指尖在桌沿輕輕敲了敲,語氣裡添了幾分鄭重:“很是不錯!”
前廳外忽然傳來,一陣急促卻不淩亂的腳步聲,緊接著宇文雍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口。
他一身玄色衣袍,尚帶著幾分倉促穿戴的痕跡,額角沁出薄汗,進門後便快步上前,“讓大塚宰,大司馬您二位久等了......”
旋即,對著二人拱手躬身,滿臉歉意:“告罪告罪!”
顯然是一路小跑過來的。
那模樣像極了達康小跑.....
宇文橫見狀當即放下茶盞,抬手擺了擺,聲音爽朗:“無妨,本王二人也才剛坐下,沒有太久.....”
宇文滬這時也放下碗盞,目光落在宇文雍身上,唇邊噙著淺淡笑意,語氣溫和了幾分:“咱們都是自家兄弟,阿雍不必如此見外!”
“是。”
宇文雍滿臉堆笑,連忙應了聲,目光一掃,恰好瞥見二人麵前的茶碗已見了底,瓷碗內壁還沾著幾縷淡淡的茶漬,道:“這茶怎麼都見底了.....”
說著,當即側身半步,伸手拎起桌上那把青釉茶壺,壺身入手微沉,還帶著餘溫。
儼然一副要加茶的模樣。
“本王自己來就行了.....”
宇文滬目睹這一幕,按了按手,沉聲道:“阿雍快坐下吧!”
“那哪兒行呢?”
宇文雍絲毫沒有要放下的意思,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意,眼神裡滿是殷勤:“弟為兄斟茶,是應當應分的.....”
旋即,手腕輕轉,先對著宇文滬的空碗傾壺,琥珀色的茶湯細流般注入碗中,泛起細碎的茶沫。
待碗沿漫到七分滿時,又穩穩轉腕移向宇文橫的茶碗,動作流暢不灑半滴。
而且,姿態放得極低,求生欲極強。
宇文橫看著宇文雍熟練斟茶的動作,又聽其溫聲解釋,當即滿意地點了點頭,指節輕輕敲了敲,剛添上的茶碗邊緣。
他眼底掠過一絲讚許,心中暗自誇讚:“阿雍性子謙遜,不驕不躁.....”
“與宇文儼倒是天壤之彆!”
一個踏實懂禮,一個浮躁難安,差距不是一般的大.....
這般想著,宇文橫端起茶碗抿了一口,看向宇文雍的目光又多了幾分認可。
宇文雍斟完茶,順勢往後退了兩步,在二人下手位的椅子上輕輕坐下,身子微微前傾,姿態始終恭謹。
他雙手交疊放在膝上,目光溫和地看向二人,語氣帶著幾分謙遜:“兩位兄長,弟寒舍簡陋,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,還請見諒海涵啊!”
宇文橫放下茶盞,目光掃過廳內樸素的陳設,又落回宇文雍身上,語氣帶著幾分關切,還有些不以為然:“阿雍,為兄就得說你兩句了,咱們是皇族,不必對自己如此節儉的......”
宇文雍聞言立刻起身,雙手垂在身側,腰杆微微躬著,連目光都放得更低了些,語氣裡滿是恭敬:“是是,兄長的教誨,弟銘記於心!”
說罷,還特意頓了頓,像是在認真琢磨這話的分量,又輕輕頷首,以示確已將教誨刻進心裡。
待姿態做足,他才緩緩落座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暗紋,眼神卻悄悄抬了抬,快速掃過二人的神色——
見宇文橫麵色平和,宇文滬仍端著茶碗,指尖在碗沿輕輕摩挲,看不出情緒。
宇文雍心頭微定,又往前湊了湊,聲音放得更柔和些,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:“不知兩位兄長前來尋弟,可是有何要事?”
說這話時,刻意放緩了語速,目光緊緊盯著二人。
連呼吸都悄悄放輕,生怕錯過他們臉上任何一絲反應。
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。
這兩位手握軍政的權臣堂兄,不可能無緣無故來看自己的.....
“阿雍可聽說陛下駕崩?”宇文滬平靜地問道。
“弟聽聞了.....”
宇文雍點頭,臉上滿是虔誠,回道:“陛下為大周祈福,在佛堂跪了三天三夜,誠心感動天地,最終被佛祖接引登天而去!”
頓了頓,語氣上揚,讚歎道:“真是千古無二的聖君啊!”
聖君二字,咬字極重。
隻不過眼底的恐懼一閃而過.....
那恐懼像暗夜裡的星火,剛冒頭便被強行壓下,隻餘眼角幾不可察的輕顫。
“是呀,陛下登天成佛,留下咱們兄弟在這凡間.....”
宇文滬打量著宇文雍的神色,歎道。
頓了頓,又意味深長道:“但國不可一日無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