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宴摩挲著酒杯,目光一凜,望向大塚宰爸爸,壓低的聲線裹著酒氣,卻字字清晰:“大塚宰,您覺得當今天子如何?”
宇文滬指腹在酒壺柄上輕輕打了個轉,雙眼微眯成兩道深縫,喉間滾出低低的呢喃:“當今天子?”
尾音拖得極輕,卻像一塊石子投進深潭,在眼底漾開暗湧。
他抬眼時,目光已褪去方才的沉凝,多了幾分洞徹的銳利,直直落在陳宴臉上,問道:“阿宴,你想表達什麼?”
“這裡就咱爺倆,無需拐彎抹角,直言即可.....”
宇文滬了解陳宴,知曉以他的性格,絕不會無端提及的.....
必定是察覺到了什麼!
陳宴眨了眨眼,目光掃過滿桌的菜肴,又落回麵前的酒盞,帶著幾分刻意放緩的斟酌:“臣下隻是覺得,他雖年輕卻沒有表麵上,看起來那麼簡單......”
由於談論的對象是皇帝,哪怕是並沒有實權的傀儡皇帝,但陳某人的措辭依舊格外謹慎。
而且,儘管接觸次數不多,可他總能從宇文雍的身上,捕捉到隱忍的感覺.....
宇文滬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,笑意卻未達眼底,指尖叩了叩桌麵,聲音裡帶著幾分了然的通透:“本王懂你的意思了......”
頓了頓,又繼續問道:“阿宴,你是想叫本王,多留心提防一二?”
陳宴聞言,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,一字一頓道:“正是。”
宇文滬抬手端起酒杯,指節扣著杯沿輕輕晃了晃,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打了個旋。
他仰頭抿了一口,眼底漫開幾分篤定的笑意,語氣裡滿是掌控全局的自信:“放心吧,朝中軍政大權,還有宮中禁軍,皆握於本王之手,能出得了什麼事?”
放下酒杯時,杯底與案幾相觸發出一聲輕響,他指尖在杯沿輕輕一彈,話鋒微微一轉,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點評:“且阿雍比先帝,也懂事溫和多了.....”
就當今天子登基這半年多的表現來看,與先帝宇文儼截然不同,甚至是天壤之彆。
宇文雍那叫一個安分.....
無論是政事,還是軍務,一切概不過問,也不暗中培養死士,行愚蠢之舉。
每日在宮中除了讀書,就是與皇後妃子造人......
堪稱完美的傀儡!
陳宴聞言,眉頭緊緊擰成一道深痕,往前傾了傾身,聲音壓得又沉又急,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:“大塚宰,知人知麵不知心啊!”
“那些都是能裝出來的......”
就是因為這樣,才更令人心生忌憚啊!
那些溫和、知進退、恭順,都是能裝出來的。
如今大塚宰爸爸手握大權,他若不藏著鋒芒,難道要明著作對,步宇文儼的後塵嗎?
陳某人本就是演技大師,才更能體會到這種人的可怕之處.....
一旦出手,就是奔著致命來的!
宇文滬不慌不忙,夾起一筷炙羊肉送進嘴裡,慢慢咀嚼著,又端起酒杯抿了口酒,目光卻始終落在陳宴臉上。
待咽下口中的肉,他放下筷子,指尖在桌案上輕輕敲著,眼底帶著幾分玩味的笑意,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的愛子,問道:“阿宴,本王怎麼瞧著,你對阿雍的敵意這般大呢?”
頓了頓,看著陳宴攥緊筷子的手,語氣裡添了絲探究:“他可是有何處得罪了你?”
陳宴幾乎是脫口而出,斬釘截鐵道:“未曾!”
話音剛落,他似乎察覺到自己方才過於急切,指尖悄悄鬆開了攥得發緊的筷子,深吸一口氣,帶著幾分遮掩的解釋:“臣下隻是覺得,陛下的態度過於順從,以至於極其反常.....”
頓了頓,又補充道:“畢竟先帝就是不安分的主兒!”
陳某人總不能說是,曆史線在逐漸重合吧?
宇文邕....
宇文雍....
屠龍者的終結者。
可這種虛無縹緲的話,誰又會信呢?
但他也不能眼睜睜,看著好爸爸殞命吧?
隻能儘力委婉地多加提醒.....
宇文滬望著陳宴,忽然往後靠向椅背,開懷大笑:“哈哈哈哈!”
待笑聲稍歇,他抬手拭了拭眼角笑出的細紋,眸底卻已沒了半分笑意,隻剩深不見底的深邃,語氣裡帶著幾分耐人尋味的玩味:“阿雍能不順從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