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時分,鹹陽城中雞鳴狗吠,晨霧彌漫。城中百姓尚在酣睡,宮城卻已燈火通明。各路官員披星戴月,從四麵八方湧向鹹陽宮。今日非同尋常——大秦廷議,三月一度都不必有,此次為修渠一事特設,可見事態之重。
宮城門前,官員如潮水般彙聚,三三兩兩交頭接耳。有人抬頭望天,隻見烏雲壓城,天色陰沉,似有風雨欲來。文官著青袍,武將披甲胄,各按品級排隊入宮,場麵肅穆而森嚴。
趙易站在宮城偏門處,焦急地東張西望。終於,他看到蒙驁親自護送著李明衍和鄭國走來。
三人跟隨趙易穿過層層宮門,每過一道門,守衛的士兵都更加精銳,鎧甲也愈發華麗。空氣中彌漫著檀香和銅器的氣息,沉重而古老。
終於,他們來到一座巨大的宮殿前。殿高九丈,通體朱紅,簷下垂掛著銅鈴,微風吹過發出低沉的聲響。殿前左右各立一隻銅鼎,高過人頭,騰騰熱氣散發出奇異的香味。殿門兩側,全副武裝的禁軍持戟而立,麵無表情如同鐵鑄。殿簷上,秦國的黑色大旗獵獵飛揚,與陰沉的天色融為一體。
趙易、蒙驁送到階下,先行進殿,李明衍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,感到一陣眩暈。這巍峨的建築、這肅穆的氛圍、這無形的威壓。他突然理解了曆史書上所說的"一入鹹陽深似海"的含義。
鄭國似乎察覺到李明衍的緊張,輕聲道:"放鬆些,殿內雖有百官,卻也不過是血肉之軀。你我持理而辯,何懼之有?"
李明衍深吸一口氣,挺直腰杆,隨趙易踏入殿內。
一進殿門,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幾乎窒息。
殿內高大空曠,四壁懸掛著黑色絲綢和青銅兵器,銅鼎內的香火嫋嫋上升,在頂部形成一片朦朧的雲霧。殿中央鋪著暗紅色地毯,兩側是三層台階,上麵站滿了文武百官,按品級和派係排列。青袍如海,鐵甲如林。數百雙眼睛同時轉向門口,如同利箭般刺來,令人背脊生寒。
殿頂之上,十二盞巨大的銅燈懸垂而下,燈火如晝。殿首高台之上,一把金碧輝煌的王榻高高在上,王榻後方是一幅巨大的地圖,描繪著秦國疆域和周邊六國。
王榻上,端坐著那位年僅十七歲卻已君臨天下的秦王嬴政。他身著黑色龍紋長袍,頭戴十二旒冕冠,麵容冷峻若刀削,雙目如電。雖然年輕,但周身散發出的王者氣息卻令人不敢直視。
殿內鴉雀無聲,隻有官員們的呼吸聲和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。李明衍感到一陣頭重腳輕,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登台演講的緊張。殿中央空出的區域,就是他和鄭國即將站立的地方,而四周的百官,將是他們的聽眾和評判者。
秦王的聲音低沉冷靜,不疾不徐,"今日廷議,為議涇水修渠一事。此渠關係秦國社稷民生,眾愛卿各抒己見,不得隱瞞。"
殿下百官肅然應諾。
一位侍官高聲宣讀:"今有韓係貴族公叔戌等十八人聯名上書,質疑修渠耗費國力,恐有隱患。今請治水總監李明衍、鄭國先生入殿答辯。"
秦王環視殿內:"上書者可有代表出列質詢?"
殿左側,公叔戌踏前一步,拱手道:"臣公叔戌願代表上書諸臣,質詢此事。"
話音剛落,左側台階上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踏前一步。他約莫五十出頭,身形魁梧,麵容威嚴,眉如利劍,目若寒星,身著紫邊黑袍,腰佩玉帶,一派貴胄風範。李明衍立刻意識到,這必就是那位韓係貴族首領公叔戌。
"臣公叔戌有本奏上。"公叔戌聲音洪亮,擲地有聲,"此渠工程,表麵利國利民,實則耗資巨大,勞民傷財。征調民夫十萬,耗銀百萬,工期三年,牽一發而動全身,恐重創我大秦國力!"
殿內議論聲四起,如同暗流湧動。公叔戌話音剛落,左側便有十餘名官員齊聲附和,顯然早有準備。
李明衍不等秦王反應,便欲開口反駁,卻被身旁的鄭國輕輕拉住袖子。鄭國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秦王麵無表情地聽完公叔戌的奏報,隨後環視殿內,目光如炬:"茲事體大,此言需有理有據。"
殿左前側,一位身著絳紫色官袍的中年官員向前一步,對秦王行禮:"臣衛貞請先就技術層麵向兩位問詢。"
秦王微微點頭。衛貞轉身麵向殿中央的李明衍與鄭國,目光銳利如鷹隼,聲音清晰有力:
"據聞李水官設計此渠,自涇水引出,沿山而行,全長三百餘裡,稱可灌溉四萬頃良田。然我翻閱古籍,皆言水就下而行遠,涇高渭低,水何能逆流而上?"更況此渠要穿山越嶺,如何保證不滲漏崩塌?"
衛貞說話間,手中不斷翻動竹簡,搖頭晃腦,"更有甚者,我聽聞工地已發生塌方事故,地下暗河險些衝毀大段渠道,此等險情如何防治?"
此言一出,殿內官員紛紛側目。李明衍心頭一凜,暗河之事乃是內部機密,衛貞為何知曉如此詳細?朝中定有內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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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明衍正欲發言,卻覺口乾舌燥,思緒混亂。殿中數百雙眼睛同時注視著他,如芒在背。那種千鈞壓頂的感覺讓他回憶起初到這個時代的無助——他是個水利工程師,不是政治家,更不是朝堂辯手!
就在李明衍遲疑的刹那,鄭國沉穩地向前一步,拱手道:
"回衛大人,老朽且先解釋幾個誤區。"鄭國聲音雖不洪亮,卻清晰有力,"您所言水就下而行遠確實不錯,但此渠設計巧妙利用地勢落差,從高處引水,沿途降坡,確保水流順暢。涇高渭低一說,乃是針對兩河交彙處,與上遊引水無關。"
他頓了頓,掃視全場,"至於穿山越嶺,我們采用層層疊壓的石灰混合土築渠,可防滲漏。此法在蜀地都江堰已證實有效,萬無一失。"
衛貞冷笑一聲:"蜀地地形特殊,氣候溫潤,與關中乾旱多風截然不同。況且蜀地水急坡陡,關中地勢平緩,工法不可照搬!"
鄭國正欲回應,李明衍終於從最初的震懾中恢複過來。他深吸一口氣,向前一步,朗聲道:
"衛大人此言差矣。水之為物,不分地域皆遵循相同規律。關中雖與蜀地不同,但我們已對渠道設計做出相應調整。"
李明衍聲音漸漸堅定,眼神也隨之明亮起來,"至於暗河問題,確實曾經發生過,但已被我等成功化解。實際上,我們將暗河納入設計中,成為渠係的補充水源,既解決了安全隱患,又增加了水量。這正是"因勢利導,化害為利"的最好體現。"
他說得專業而流暢,殿內眾人雖不全懂,卻已有人被其自信所感染點頭。
衛貞見狀,策略一變:"李水官說得天花亂墜,然紙上談兵終是空談。請問如何證明此渠確實可行?若僅憑口舌之辯,如何服眾?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