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正是李明衍期待的問題。他早有準備,從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木製模型,呈於殿中。這是一個微縮的渠道係統,內有泥沙和清水,可以直觀展示水流原理。
"此乃渠道模型,請諸位大人親見水流原理。"李明衍輕輕傾斜模型,清水沿著精心設計的微型渠道流動,繞過障礙,平穩前行,最終彙入終點,"水之行也,非一直而下,視地形高低,因勢利導,則千裡可達。"
此時他已完全進入狀態,專業領域的自信使他暫時忘卻了朝堂壓力。他侃侃而談關於坡度、流速、水量的精確計算,言辭專業而不失通俗,讓在場官員漸漸理解了工程的原理和可行性。
"更重要的是,"李明衍繼續道,"此渠設計已經過嚴格的測量和計算。從水源到終點,我們共設置五十六處水位觀測點,確保水流暢通。每一段渠道的寬度、深度、坡度都經過精確計算,決非空談。"
衛貞麵色變得難看,顯然沒料到李明衍準備如此充分。他想再發難,卻被秦王抬手製止。
"技術問題已然清晰,"秦王目光炯炯,"下一位。"
此時,殿中央站出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官員。他身著楚式長袍,眉目如畫,舉止優雅,正是楚係大夫屈景。
"臣有一問。"屈景不急不躁,聲音溫潤如玉,卻暗含鋒芒,"鄭國先生身為韓國遺民,卻主持秦國如此重大工程,令人不解。此渠若成,關中沃野千裡,秦國國力大增,恐對韓國不利。鄭先生為何要做對故國不利之事?"
殿內頓時鴉雀無聲,所有人目光轉向鄭國。這猶如一記重拳,直擊鄭國最為敏感的痛處——他的身份。李明衍暗叫不妙,這政治問題遠比技術問題棘手,鄭國國籍容易令人生疑,恐怕難以自證清白。
鄭國麵色如常,仿佛早料到此問題。他環視殿內,緩緩道:"老朽雖生於韓,確曾為韓國水官,然天下蒼生皆為手足。水無國界,利民為先,此乃老朽畢生所求。"
他聲音漸強:"我年過半百,身後功名已不放在心上。若此渠能使百姓免於旱澇之苦,便是此生最大慰藉。至於國與國之間的恩怨,非老朽所能左右。"
屈景嘴角微揚,似早有準備:"鄭先生高風亮節,令人敬佩。然水利乃國之命脈,交予異國之人,難免令人生疑。若鄭先生真懷異心,設計渠道有暗藏機關,一旦發難,將如之何?"
此言一出,殿內議論紛紛。李明衍心知鄭國難以自證,正欲上前。
"屈大人此言差矣。"李斯突然向前一步,聲音不高,卻如利刃出鞘,清晰地傳遍整個大殿。
他環視滿朝文武,目光坦然而銳利:"自秦穆公禮聘百裡奚始,我大秦兩代君王皆奉行"不問出處,但求其用"之策。商鞅公是衛國之人,武安君白起原是楚國遺民,甚至..."
李斯目光轉向屈景,嘴角露出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微笑:"甚至屈大人自己,先祖亦出楚國,難道因此便不能為秦效力?"
殿內官員頓時交頭接耳。屈景出身楚國名門,後歸附秦國,這一點眾所周知,卻少有人當眾提及。李斯此言,看似冒犯,實則巧妙地化解了對鄭國身份的質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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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秦國之強,正在於能容天下英才而用之。"李斯的聲音愈發鏗鏘,語速不疾不徐,"若以出身論忠誠,連呂相國都是魏國人士,今日殿中三分之一大臣都當退位讓賢,難道他們皆有異心?"
李斯每提一個名字,殿內便有幾位大臣低頭沉思或神色微變。這些名字如同一張無形的網,將在場眾多非秦籍官員都籠罩其中,使針對鄭國一人的質疑變得荒謬起來。
"屈大人之問固然重要,"李斯手撫胸前玉佩,聲調突然柔和,似是退讓,"然秦國立國之本,向來是唯才是舉。若因出身而起疑,豈非自毀江山?"
屈景先是麵露不快,似被戳中痛處,但很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。他向李斯微微頷首,做出一個近乎默契的手勢:"李郎官所言甚是。老夫問詢不過是為了讓鄭國先生有機會澄清,以免朝野質疑。既然李郎官已點明此理,老夫也就不再追問了。"
就這樣,屈景輕描淡寫地退出爭辯,態度之迅速轉變,令人生疑。然而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被李斯的雄辯所吸引,少有人察覺到兩人之間的微妙默契。
秦王端坐王榻,雙目如電,將這一切儘收眼底,麵上卻不動聲色。隻見他微微頷首,示意此問已答,該進入下一輪。
李明衍敏銳地注意到屈景與李斯之間的眼神交流,心中暗道:這分明是一場事先編排好的戲碼!屈景故意拋出尖銳問題,給李斯創造解圍的機會,不僅化解了對鄭國的質疑,更為其他非秦籍官員打了預防針。朝堂之上,明槍暗箭層出不窮,政治博弈,遠比他想象的更為複雜。
左側台階上,公叔戌再度踏前,這次他麵色凝重,語氣更加嚴肅:
"臣有一問,關乎民生大計。"公叔戌聲若洪鐘,"此渠工程浩大,必然穿越大量民田和村莊。據我所知,渠道將經過三原、富平等地,這些地方百姓世代耕種,一旦渠道開挖,必然擾民傷財,激起民怨。重則激起暴亂,動搖國本。不知二位有何對策?"
李明衍聽出了話中機鋒。三原、富平等地確實是渠道必經之處,但那裡的土地多為貴族所有,百姓不過是佃農。公叔戌此問,表麵關心民生,實則憂慮貴族封地受損。
"公叔大人憂心民生,甚為難得。"李明衍不慌不忙,"此渠確實會穿越一些村莊和農田,但我等已做詳細規劃,將儘量避開村落密集區,減少對百姓生活的影響。"
他頓了頓,目光如電,"更重要的是,渠道建成後,沿途水利便利,農田產量將大幅提升。短痛換長利,相信百姓定能理解。"
公叔戌冷笑一聲:"李水官好一個"短痛換長利"!然百姓愚昧,隻見眼前之苦,難思日後之利。一旦暴亂四起,誰來平息?"
李明衍心中冷笑,突然靈機一動,決定使用一招"將計就計":"公叔大人所憂確有道理。不過據我所知,三原、富平一帶的土地,多為朝中貴族所有,百姓不過佃農耳。"
他故作無心地補充道:"若我沒記錯,公叔大人在三原也有數千畝良田吧?若貴族能帶頭支持,想必百姓也會從善如流。"
此言一出,殿內嘩然。公叔戌麵色驟變,勃然大怒:"李水官此言何意?難道指責本官私心?"
公叔戌氣得麵色鐵青,正欲繼續發作。這時,秦王嬴政緩緩抬手,這個簡單的動作卻帶著無可爭辯的威嚴,頃刻間令滿殿肅然。
"公叔愛卿,且止。"秦王聲音不疾不徐,卻不容置疑,"三輪問詢已畢,各方觀點寡人已儘收耳中。"
殿內頓時鴉雀無聲。百官低首肅立,等待君王發話。就在此刻,李明衍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殿側一處不顯眼的位置,心中猛然一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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