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安裡事件過去整整七日,涇水依舊渾濁地向東流淌,仿佛漠然注視著沿岸的一切動蕩。然而這川流不息的河水卻難掩渠道工地的蕭條。昔日人聲鼎沸的工地,如今工匠寥落,民夫稀疏,那些本該挖掘的溝渠隻完成了一半,裸露的土方在雨水衝刷下已經坍塌了邊緣,宛如一道道猙獰的傷口,橫亙在關中平原的肌理之上。
李明衍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,眺望著這一切,眉頭緊鎖如鐵鑄。自永安裡事變後,工程進度驟減。許多村莊受張耳煽動,拒絕征調民夫;更有甚者,一些已在工地的民工也紛紛逃離,擔心被牽連入"秦軍屠村"的傳聞中。
"情況如何?"鄭國緩步走上高台,臉上的皺紋像是被憂愁刻得更深了。
"不容樂觀。"李明衍搖頭歎息,"北段已經停工三日,東段也隻有一半人手。若再這樣下去,彆說三年,恐怕五年年也難以完工。"
鄭國凝望遠處:"張耳一事,實在出乎意料。"
"他們如同一把引火之薪,點燃了民怨。"李明衍沉聲道,"隻是這火如何燒得這樣迅速?短短幾日,竟有七縣受到波及,實在不合常理。"
鄭國目光一閃,欲言又止。此時楚鐵匆匆走上高台,麵色凝重:"大人,又有一隊民夫逃走了。說是聽聞頻陽縣的民眾已經起事,糾集鄉勇拒征,他們擔心牽連家人。"
李明衍麵色更加陰沉。頻陽縣若真起事,那工程南段的物資運輸必將受阻,這幾乎相當於釜底抽薪。他正要下令應對,忽見遠處官道上煙塵四起,一隊人馬疾馳而來。
"是監禦使韋謙。"鄧起眯眼遠望,"看那旗號,還帶著朝中詔令。"
李明衍心頭一震。自永安裡事變後,監禦使韋謙便不知所蹤,如今突然重現,定非好事。
不多時,韋謙領著一隊人馬來到工地。隻見他一身墨青官服,腰懸銅印,氣勢凜然。麵容較之前更加冷峻,那雙刀削般的眉毛下,一雙眼睛如同寒潭,深不見底。
"李水官,久候多時!"韋謙翻身下馬,拱手行禮,表麵恭敬,目光卻帶著幾分銳利和譏諷。
李明衍還禮:"韋大人,一連數日不見,我等還以為大人棄我們而去了。"
"李水官說笑了。"韋謙冷笑一聲,"下官乃奉太後之命,監督工程進展。見永安裡出了如此大亂,豈敢擅離職守?下官這些日子正是四處查證此事,如今已將完整奏報呈於太後與秦王。"
李明衍心中一沉,知道韋謙此行定是來興師問罪。果然,韋謙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,高聲宣讀:"太後有命:涇水工程擾民生變,疑有隱情。命韋謙即刻調查,若情況屬實,當速速停工,重議此事!"
"太後有命,我等自當遵從。"李明衍不卑不亢,"隻是永安裡之事,乃遊俠滋事,與工程本身無關。韋大人若要調查,我等定當配合,但工程不宜輕易停滯。"
"哼!"韋謙冷哼一聲,"李水官此言差矣。永安裡之事雖始於遊俠,但引起民變的根源,卻是工程本身壓榨過重、征調無度!朝中許多大臣已聯名上書,要求徹查此事。"
鄭國目光一凝:"不知是哪些大臣?"
話音未落,遠處官道上又起煙塵,比先前更甚。眾人循聲望去,隻見數十輛華貴馬車浩浩蕩蕩駛來,每輛車上都懸掛著不同的族徽旗幟,車前馬上的侍衛身披精良甲胄,氣勢不凡。
韋謙麵露得意之色:"諸位大人已駕到,李水官且看清楚了!"
車隊緩緩駛入工地,為首的是一輛青銅飾輪的四馬大車,車廂上繪有複雜的家族紋飾,顯示著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。車停後,從中走下一位中年男子。他一身紫邊黑袍,頭戴玉冠,腰係碧玉帶,舉手投足間儘顯貴族氣度。
"公叔大人!"韋謙迎上前去,畢恭畢敬地行禮。
李明衍心頭警鈴大作。他記得廷議上公孫戌是反對派的首腦,今日突然駕臨工地,絕非偶然。
公叔戌緩步走來,身後跟著十餘名族中長老,個個錦衣玉帶,神情倨傲。他站定後,目光在李明衍和鄭國身上淡淡掃過,仿佛在看兩件陳設。
"兩位涇水之渠總監"公孫戌聲音溫和卻不失威嚴,"本族聽聞此渠貫穿我公叔氏祖地,特來一觀。"
李明衍行禮:"不知公孫大人光臨,有失遠迎,還望恕罪。"
"李水官客氣了。"公孫戌擺擺手,隨即話鋒一轉,"隻是這渠道若按原計劃開鑿,將從我族封地中間穿過,毀我良田千頃,祖塋數十。此事,不知李水官作何解釋?"
李明衍心知對方來者不善,但仍保持鎮定:"公叔大人誤會了。渠道規劃時已儘量避開村莊和重要祖地。若有冒犯之處,我們願意調整路線,予以補償。"
"補償?"公叔戌冷笑,"我族落地生根,曆經數代,這些良田豈是金銀可以補償的?更何況,這些田地鏈接著我族數千口人的生計,一旦渠道開通,恐怕水患不斷,更是大患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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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言一出,身後幾位韓姓長老紛紛附和。與此同時,其他馬車上的貴族也陸續下車,走向高台。個個衣飾華貴,麵帶傲氣,顯然都是關中望族。
"我家族的封地也在渠道附近,若開鑿成功,必然水患不斷!"
"我家族世代供奉的祖廟就在渠道規劃處,豈能讓水流侵蝕先祖福地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