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更將至,鹹陽已入深眠。秦宮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,宮牆內外一片漆黑,隻有幾處巡邏的燈火如螢火蟲般忽明忽暗。
禁宮深處,一角偏殿卻有微光透出。李明衍被兩名不著宮服的侍衛引領,穿過重重宮牆,拐過無數曲折回廊,來到這座他從未踏足的偏殿前。侍衛隻做了個請的手勢,便如同幽靈般消失在黑暗中。
"嘎吱——"木門發出輕微的聲響,李明衍踏入殿內,頓覺一股凝重的氣息撲麵而來。
殿內僅點了幾盞油燈,光線昏暗,影影綽綽間已有幾人侍立。秦王端坐上首,眉宇間一片陰雲。他身著一襲玄色便服,腰間隻係一條素白玉帶,若非那雙淩厲如刀的眼睛和天生的威儀,幾乎認不出這是一國之君。在他身側,李斯執簡肅立,麵無表情;右手兩步外,王賁全副甲胄,腰懸長劍,劍柄上的手緊握;案幾旁稍遠處,蒙武虎目圓睜,全身散發著一種壓抑的殺氣。
"李卿來了。"秦王嬴政的聲音沉穩而低沉,不帶任何起伏,"今夜喚你前來,為一要事。"
"臣在。"李明衍拱手行禮,敏銳地感覺到室內氣氛緊張如弦。
秦王放下手中玉杯,目光如炬:"嫪毐行動在即,此事你已察覺。"這不是疑問,而是陳述,
李明衍悚然一驚——秦王竟已洞悉一切!他正欲詳述自己在侯府的發現,秦王卻輕輕抬手止住了他:
"細節不必多言,蒙武已報。"秦王聲音冷峻,眼中閃過一絲鋒芒,"嫪毐養兵蓄謀,欲奪我大秦江山,此等逆賊,理當立斬。"
他停頓片刻,聲音陡然冷冽:"但,時機未到。"
李明衍驚訝於秦王的冷靜決斷。麵對如此危機,嬴政不急於發作,反而沉穩地等待。這種克製和智慧,才是真正王者風範。
"嫪毐勢大,根基深厚。太後偏愛,禁軍被滲,滅之不易。若出手,必一擊即中,不容有失。"秦王每一個字都如同寒冰,擲地有聲,"寧可等待時機,不可打草驚蛇。"
李斯上前一步,手中簡冊展開:"據密報,嫪毐已將觸角伸入禁軍,多有將領暗中投靠。更有甚者,太後已命工部在雍城東郊秘密修建高台,風聲是為祭天,實則恐有他用。"
王賁沉聲補充:"臣查禁軍各部,已有三分之一被嫪毐滲透,尤以宮中護衛最為可疑。宮中近日多有異動,巡邏密集,交接頻繁,恐防有詐。"
蒙武眉頭緊鎖,拱手建議:"大王,不若調外地精銳入鹹陽,一舉拿下嫪毐!以我虎賁軍之威,足可平叛!"
王賁卻搖頭道:"嫪毐耳目眾多,外地兵馬入城,動靜太大,必引起警覺。若驚動太後,後果難料。"
"呂不韋那邊如何?"秦王忽然問道。
李斯神色複雜:"相國與嫪毐兩人貌合神離,互相提防。近日相國門客多有異動,恐其中有詐。"
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。朝堂之上,呂不韋占據上風;後宮之中,嫪毐把持太後;萬一最壞情況兩人聯手,秦王腹背受敵,局勢危矣。
秦王目光掃過眾人,最後定格在一直沉默的李明衍身上:"都水有何良策?"
李明衍心知此刻的回答至關重要。他深吸一口氣,從容答道:"臣以為。嫪毐雖勢大,亦有破綻可尋。"
李明衍走向殿中央,展開一卷鹹陽地形圖:"臣有一策,可借水利之名,行軍事之實。"
他手指輕點地圖上的關鍵節點:"鹹陽水係施工正酣,臣可借此機會,暗中設防。這些看似普通的水渠與閘口,實則可作軍事關卡,控製城區要道。"
他詳細解釋著自己的設計:主渠底部可移動石板,一旦開啟,暗渠便可容納士兵快速移動;水閥設計成雙重結構,外觀是尋常水閘,內裡卻能控製各方水流;城中關鍵節點,如城門附近、兵營周圍、要道交會處,都設有特殊水利裝置。
"最關鍵的是這處..."李明衍指向地圖上一個巧妙的交彙點,"我在此設計了"地泉噴湧"裝置。平日裡,此處看似普通井池,實則下連巨大水窖。關鍵時刻隻需撤去機關木栓,地下蓄水可瞬間噴湧而出,形成一道水牆,將關鍵道路與外界隔絕。"
他指著設計圖上的細節繼續解釋:"這套係統借鑒山地泉眼原理,利用水位落差產生強大壓力。井池底部暗設機簧石板,一旦觸發,地麵將出現數十處"井噴",形成一道無法逾越的水障。"
殿內一片寂靜,眾人凝神細看那精巧的設計,無不欽佩。
"妙哉!"秦王眼中精光閃動,"此計可行,且不易被察覺!"
李斯撚須讚歎:"都水此計,既解民生之憂,又築軍事之防,一舉兩得!實乃上策。"
蒙武與王賁也連連點頭,軍人的直覺告訴他們,這個計劃既實用又隱蔽。
秦王起身踱步,目光如炬:"既有良策,速速部署。"他看向李明衍,"都水負責水係建設,暗設防禦機關,務必做到萬無一失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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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向王賁:"你梳理禁軍,識彆可靠將士,組建一支絕對忠誠的精銳,待機而動。"
又對蒙武道:"蒙將軍調集兵力駐紮城外,做好隨時增援的準備。若城內有變,立刻入城平叛。"
最後看向李斯:"相國勢大,你需多加小心。暗中監控朝局,分化嫪毐勢力,為我大軍出手創造時機。"
"領命!"四人同聲應道,各自轉身離去。
離開偏殿前,秦王忽然單獨叫住李明衍:"都水且留步。"
偌大殿內,隻剩君臣二人。秦王走近李明衍,聲音低得幾乎隻有兩人能聽見:"贏嘉雖與寡人情同手足,但畢竟是趙國王族。此事涉及國本,還需暫時保密。非寡人不信任子嘉,而是...慎重為上。"
李明衍肅然領命,心中卻忍不住思索:君臣之間,終究隔著一層簾幕;更何況是異國質子,無論情誼如何深厚,終究難以完全共心。
鹹陽城內,水利工程如火如荼。百餘名工匠日夜不停,依照李明衍的圖紙挖渠、砌牆、鋪管、築壩。整個城區儼然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,隨處可見工匠們忙碌的身影。
深夜,都水署內燈火通明。李明衍與鄧起俯身案前,正在修改圖紙。鄧起一臉疑惑地指著圖紙上新增的設計:
"明師,這些閘門設計與先前大不相同。尤其是這處水閘,底部增了三寸,寬度也多出兩尺,比尋常設計要大出許多。"
李明衍看了看四周,確認無人偷聽,才低聲解釋:"這些改動,非為水利,而為軍事所用。"
"軍事?"鄧起瞪大了眼睛。
李明衍點點頭,逐一指出那些看似尋常的改動背後的真正用意:"這處加寬的水渠,是為了能容納士兵快速通過;那些多出的石板,可在緊急時刻移動,形成阻隔;水閘底部加厚,是為了承受更大水壓,必要時可瞬間改變水流方向。"
鄧起恍然大悟:"原來是為了...!"他猛地打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