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像扯不斷的銀絲,把京城的暗巷浸得透濕。青石板縫裡積著泛黃的水窪,倒映著"永眠堂"那塊褪了色的黑底金字招牌,風一吹,簷角的銅鈴就發出啞嗓子似的輕響,混著棺材鋪裡刨木的沙沙聲,倒比紙錢焚燒的味道更讓人心裡發沉。
老王直起腰時,後腰的舊傷又在隱隱作痛。他摘下沾著木屑的瓜皮帽,露出被歲月刻得溝壑縱橫的額頭,帽簷內側藏著半塊磨得發亮的玉佩——那是二十年前在順天府大牢裡,同監的老獄卒塞給他的,說"棺材鋪的生意,總得有點鎮得住邪的東西"。此刻他捏著那枚剛敲進楠木棺蓋的銅釘,指尖能摸到暗格的邊緣,裡麵的密信正透過薄薄的木板,傳來一種近乎灼燒的溫度。
"王掌櫃,貨能走了?"巷口傳來壓低的問話聲,穿短打的漢子背著個油布包,褲腳還在往下滴水,眼神不住往鋪子裡瞟。
老王沒回頭,拿起細砂紙打磨棺蓋的邊角,木粉簌簌落在他油漬斑斑的藍布褂子上:"急什麼?楠木的活兒,得等膠乾透。"他眼角的餘光瞥見漢子袖口露出的刺青——一朵半開的罌粟,是寧王手下"藥奴"的記號。三天前就是這夥人,在永定門外的破廟裡把大牛的手指一根根剁下來,就為了逼問軍火庫圖紙的下落。
那漢子顯然沒耐心等,往前湊了兩步,靴底碾過地上的刨花:"掌櫃的,這棺槨是給城西張老爺備的吧?聽說張老爺生前最信煉丹,寧王殿下特意差人送了批"靈砂",說是能助他在那邊接著修行呢。"
老王手裡的砂紙頓了頓。他想起大牛斷氣前的樣子,那後生胸口插著三支鐵箭,卻死死咬著牙關,直到把密信塞進他手裡才鬆勁,血沫子從嘴角湧出來,斷斷續續地說:"背麵......路線......寧王要......用活人煉......"後麵的話沒說完,眼睛就直了。當時老王摸著那封信,背麵凹凸的筆跡硌得手心生疼,像摸到了無數個即將被扔進丹爐的冤魂。
"寧王的好意,張老爺在天有靈,自然曉得。"老王把砂紙放下,從牆角拎起個油布裹著的東西,"不過這棺槨的銅活還得再補補,你先把這個帶去。"那是個半尺長的木匣子,裡麵裝著給"收貨人"的信物——半枚斷玉,另一半在順天府捕頭李青手裡。
漢子接過木匣,掂量了兩下,突然冷笑一聲:"王掌櫃,聽說前天夜裡,永定門那邊出了點事?有個扛活的漢子,讓人一箭穿了心口,手裡還攥著塊破布呢。"他的手悄悄按在腰間的短刀上,指節泛白。
雨突然下大了,砸在棺材鋪的鐵皮屋頂上,劈裡啪啦響得像放鞭炮。老王慢慢轉過身,右手下意識地摸向棺材蓋的銅釘——那釘子比尋常的長三寸,尾端淬了見血封喉的藥,是當年跑鏢時老鏢頭教的防身術。"這年頭,扛活的漢子命賤,死在哪個角落裡都不稀奇。"他看著漢子袖口的罌粟刺青,"倒是寧王殿下的"靈砂",聽說用活人血煉出來的才管用?前陣子東城拐了好幾個孩子,怕是......"
話沒說完,漢子已經拔刀衝了過來。老王早有準備,側身躲過刀鋒,順勢掀翻手邊的刨木台,木屑混著墨汁潑了對方一臉。他抄起那枚長銅釘,趁著漢子捂臉的功夫,狠狠紮進對方握刀的手腕。短刀當啷落地,漢子慘叫著後退,卻在轉身時撞上了那口楠木棺材,暗格的機關被震得哢嗒一響。
"原來東西在這兒。"漢子眼裡閃過狠光,忍著痛撲向棺材蓋。老王撲過去按住他的肩膀,兩人在狹窄的鋪子裡扭打起來,撞翻了堆在牆角的壽衣,白色的麻質衣料纏在腳踝上,像套上了索命的繩。就在漢子即將掀開棺蓋的瞬間,老王猛地發力,將他的頭往棺材棱角上一撞,悶響過後,漢子軟倒在地,額角的血混著雨水,在青石板上洇開一小片暗紅。
老王喘著粗氣抹了把臉,才發現自己的手背被劃開了一道口子。他沒顧得上包紮,先撬開暗格取出密信,塞進瓜皮帽的夾層裡,又把漢子的屍體拖到後巷的枯井邊——那口井是前清時就有的,深不見底,丟進去的東西從沒浮上來過。
剛把井口的石板蓋好,巷口就傳來熟悉的腳步聲。老王心裡一緊,轉身卻看見李青舉著油紙傘站在雨裡,腰間的捕快腰牌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冷光。"王掌櫃,借一步說話。"李青的聲音壓得很低,眼神掃過後巷的方向。
兩人回到鋪子裡,老王給李青倒了杯熱茶,看著他掏出另一半斷玉,與自己木匣裡的拚在一起,嚴絲合縫。"大牛的事,我聽說了。"李青呷了口茶,眉頭緊鎖,"寧王的煉丹房設在西山,上個月確實丟了三個孩子,順天府想查,卻被府尹壓了下來。"他的手指敲著桌麵,"那批軍火庫圖紙,關係到邊防的布防,絕不能落到寧王手裡。"
老王點點頭,從帽簷裡取出密信,在油燈下展開。圖紙上的線條密密麻麻,標注著火器的存放位置和巡邏換崗的時間,背麵用朱砂畫著一條蜿蜒的路線,終點正是西山的方向,旁邊寫著"每月初三,子時運"料"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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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初三就是明天。"李青的臉色沉了下來,"所謂的"煉丹原料",恐怕就是......"
"是人。"老王接過話頭,想起大牛臨死前的眼神,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,"我去。"
李青抬頭看他:"王掌櫃,你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"鐵手"了,寧王的人個個心狠手辣。"
"可我答應過大牛。"老王摸了摸後腰的舊傷,那是當年為了護鏢留下的,"他說他妹妹還在鄉下等他回去,我總得讓他走得安心些。"他把密信折好,塞進李青的懷裡,"你帶著圖紙去見總兵大人,西山那邊,我去攔。"
李青還想說什麼,卻被老王按住了手。"永眠堂的棺材,總得送最後一程。"老王笑了笑,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,像棺木上的紋路,"你告訴總兵,要是我沒回來,就說......就說楠木棺的膠乾透了。"
第二天子時,西山的山道上彌漫著濃霧。老王穿著一身黑衣,伏在峭壁的陰影裡,手裡握著那枚淬了藥的銅釘。遠處傳來車輪碾壓石子的聲音,三輛馬車在火把的照耀下緩緩駛來,車廂上蓋著厚厚的黑布,隱約能聽到裡麵傳來孩童的啜泣聲。
護送的隊伍有二十多人,個個腰佩彎刀,警惕地掃視著四周。當馬車行至一處狹窄的拐角時,老王突然推下身邊的巨石,轟隆一聲巨響,堵住了去路。護送的人猝不及防,拔刀的瞬間,老王已經像獵豹一樣衝了下去,銅釘精準地刺入領頭者的咽喉。
混亂中,他劈開一輛馬車的鎖,將裡麵的兩個孩子抱了出來,往峭壁下的密道推:"順著路跑,會有人接你們。"孩子們嚇得哭不出聲,卻懂事地抓緊了彼此的手,消失在濃霧裡。
剩下的護送者反應過來,刀光劍影瞬間籠罩了老王。他畢竟老了,動作不如當年敏捷,後背很快挨了一刀,鮮血浸透了黑衣。但他死死守住馬車,不讓任何人靠近剩下的孩子,手裡的銅釘每一次揮舞,都帶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。
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,山道儘頭突然傳來馬蹄聲和呐喊聲,李青帶著一隊士兵衝了過來,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天。"王掌櫃,我們來了!"
寧王的人見狀不妙,想駕車逃跑,卻被士兵們團團圍住。刀槍碰撞的聲音、喊殺聲、孩童的哭聲混在一起,在寂靜的山穀裡回蕩。老王靠在馬車上,看著李青指揮士兵解救孩子,嘴角露出一絲笑意,手裡的銅釘哐當落地,他的身體慢慢滑下去,落在被鮮血染紅的泥土上,像一截終於卸下重擔的木頭。
三天後,永眠堂的銅鈴又響了。李青站在鋪子門口,看著新做的幾口薄皮棺材被抬走——那是給西山死難的孩子們準備的,朝廷追封他們為"義童",厚葬在城外的義塚。他走進鋪子裡,看見老王正坐在門檻上曬太陽,後背纏著厚厚的繃帶,手裡摩挲著那半塊玉佩。
"總兵大人說,多謝你。"李青遞過去一個油紙包,裡麵是剛出爐的燒餅,"寧王被革了爵位,煉丹房也拆了。"
老王咬了口燒餅,慢慢咀嚼著:"孩子們......都安置好了?"
"嗯,總兵找了戶好人家收養,以後能好好過日子了。"李青頓了頓,"大牛的妹妹,我也派人接來了,就在城外的學堂讀書。"
老王點點頭,沒再說話,隻是看著簷角銅鈴在風裡搖晃,發出清脆的響聲。陽光穿過雨後天晴的雲層,落在青石板路上,把水窪裡的倒影照得亮堂堂的,像鋪了一地的碎銀子。
永眠堂的門板還沾著晨露時,黑衣客的身影就堵在了簷下。青石板路上的水漬映出他鬥笠的陰影,敲櫃台的指節泛著冷白,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。
“張掌櫃,城西李員外家要口柏木棺。”客官的聲音裹在鬥笠裡,悶得發沉。
老王正用抹布擦著“童叟無欺”的匾額,聞言轉過身。他這“永眠堂”在京城開了三十年,掌櫃的名分早從過世的老爹傳到他手裡,隻是道上的人仍習慣按老規矩叫“張掌櫃”。此刻他眯起眼,視線從客官袖口溜過——半朵墨竹紋藏在盤扣下,竹節處用銀線繡了個極小的“工”字。
“柏木棺有講究,”老王放下抹布,指節敲了敲櫃台後的樣品棺,“三六九寸的板,還是五七五的料?”這是行話,三六九指普通棺槨,五七五則是暗語,問情報的緊急程度。
客官頓了頓,指尖在櫃台的木紋上劃了個“急”字:“要最好的料,午時就得抬去李府。”
老王點頭應下,喊夥計們去後堂備料。客官付了定金,轉身時鬥笠簷掃過櫃台,老王眼尖,瞥見他靴底沾著的紅泥——那是工部顏料坊特有的丹砂泥,隻有進出皇家工程監的人才會沾到。
夥計們刨木的聲音在後院響起時,老王溜進了密室。牆上掛著幅《百棺圖》,最角落那口柏木棺的位置,藏著個巴掌大的暗格。他從裡麵摸出個卷軸,封麵寫著“永定河漕運圖”,實則夾層裡是昨夜剛收到的密信:工部侍郎私吞河工款,用劣質石料修補堤壩,恐危及汛期安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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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掌櫃的,柏木備好了!”夥計在外頭喊。
老王將卷軸折成指節寬的細條,塞進根中空的柏木釘裡。這釘子看著與棺槨上的銅釘無異,實則尾端有磁石機關,隻有配對的鐵鑰匙才能擰開。他把釘子藏進袖袋,出去時正撞見客官站在樣品棺前,手指輕輕敲著棺側的雕花。
“客官懂行?”老王笑了笑。那雕花是他特意設計的,看似是纏枝蓮,實則是道機關鎖,隻要按下第三朵蓮花的花蕊,棺底就會彈出個夾層。
客官收回手,鬥笠下的目光掃過老王:“略懂些。李員外生前愛聽戲,棺裡得寬敞些,好讓他帶著戲服走。”
這話裡有話。老王心裡有數,戲服指的是“偽裝”,寬敞則是要足夠藏東西。他應道:“放心,我這就吩咐夥計留夾層。”
午時的梆子剛敲過,黑漆描金的柏木棺就抬出了永眠堂。八個夥計抬著,腳步卻穩得很——棺底夾層裡墊了厚棉,藏著的卷軸和鐵鑰匙被磁石鎖牢牢吸住,半點聲響都無。黑衣客跟在旁邊,時不時看一眼街角,那裡有個賣糖葫蘆的老漢正用草杆剔牙,手指上戴著枚銀戒指,正是工部密探的標記。
路過琉璃廠時,突然衝出幾個帶刀的漢子,為首的滿臉橫肉,攔在棺材前:“站住!奉九門提督令,搜查可疑物品!”
老王心裡一緊,這些人穿的是提督府的差服,眼神卻透著邪氣。他賠笑道:“官爺,這是李員外的棺槨,入土為安的東西,怕是不妥吧?”
“少廢話!”橫肉漢子一揮手,手下就要掀棺蓋。黑衣客突然上前一步,袖口的墨竹紋露得更明顯了:“我是李府的管事,官爺要搜,得有提督大人的手諭。”
橫肉漢子顯然沒料到會有人攔,愣了一下,隨即罵道:“哪來的野狗,也敢管爺爺的事!”說著就拔刀要砍。
就在這時,賣糖葫蘆的老漢突然咳嗽起來,銀戒指在陽光下閃了閃。黑衣客瞬間會意,猛地撞向橫肉漢子,同時大喊:“夥計們,護棺!”
八個夥計常年跟著老王走鏢這才是永眠堂的真營生),個個身手利落,當下就把棺材圍在中間。黑衣客與橫肉漢子纏鬥在一起,鬥笠被打落在地,露出張清瘦的臉,眼角有顆痣——那是工部尚書親衛的記號。
老王趁機退到棺材旁,假裝扶棺,指尖飛快地按在第三朵蓮花上。棺底夾層“哢嗒”一聲彈開條縫,他迅速摸出鐵鑰匙,塞進靴筒。這鑰匙隻能用一次,打開磁石鎖後就會自動碎裂,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。
街角突然傳來馬蹄聲,李青帶著順天府的捕快衝了過來,亮出腰牌:“住手!九門提督府何時下令搜查棺槨了?這些人是假冒的!”
橫肉漢子見狀不妙,虛晃一刀就要跑,卻被李青一腳踹倒。捕快們一擁而上,把人捆了個結實。李青走過來,低聲對老王說:“工部有內鬼,消息走漏了。”
黑衣客喘著氣,撿起鬥笠:“棺裡的東西......”
“沒事。”老王拍了拍棺身,“磁石鎖牢著呢。”
到了李府,靈堂設在正廳,白幡在風裡飄得像雪。李員外的兒子迎上來,眼圈通紅:“張掌櫃,辛苦你了。”這人看著文弱,指節卻有厚繭,是常年握筆的痕跡——想必就是密信裡提到的,冒死舉報父親貪腐的李公子。
入夜後,靈堂隻剩李公子和老王。李公子屏退下人,從懷裡掏出個錦盒,裡麵是半枚玉玨:“這是接頭信物。”
老王拿出另一半玉玨,拚在一起正好是隻展翅的白鷺,那是工部清廉官員的標記。他擰開棺側的柏木釘,取出卷軸遞給李公子:“這是侍郎貪腐的證據,還有他與漕幫勾結的賬本。”
李公子剛接過卷軸,屋頂突然傳來瓦片響動。兩人對視一眼,迅速把卷軸藏進靈牌後的暗格。老王吹滅油燈,抄起牆角的扁擔,就見幾個黑影破窗而入,手裡的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。
“果然在這裡!”為首的正是白天被抓的橫肉漢子的同夥,想來是被人救了出來,“把密信交出來,饒你們不死!”
李公子護在靈牌前:“休想!”
老王揮著扁擔衝上去,他年輕時在鏢局練過鐵頭功,扁擔舞得虎虎生風,逼得黑影連連後退。李公子趁機敲響了靈堂的銅鐘,這是召集密探的信號。
纏鬥間,一個黑影繞到棺後,舉刀就劈棺蓋。老王眼疾手快,一扁擔打在他手腕上,刀當啷落地。可就在這時,另一個黑影抓起香爐砸向棺材,隻聽“哐當”一聲,棺底的夾層被震開,鐵鑰匙滾了出來。
“在那兒!”黑影們撲過去搶鑰匙,老王卻突然想起什麼,大喊:“彆碰!那鑰匙有機關!”
話音未落,抓鑰匙的黑影突然慘叫一聲,鑰匙在他手裡炸開,細小的鐵針濺了他一臉。原來這鑰匙不僅能開鎖,還是個簡易的暗器,遇外力強奪就會觸發。
趁著黑影們慌亂,李公子衝出靈堂,吹響了哨子。遠處傳來馬蹄聲,是李青帶著捕快趕來了。黑影們見勢不妙,翻牆逃跑,卻被早埋伏好的密探逮了個正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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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點現場時,李青從黑影身上搜出塊腰牌,上麵刻著個“魏”字:“是魏公公的人。看來工部侍郎是投靠了閹黨。”
老王看著被炸毀的鑰匙,皺起眉頭:“證據雖在,可沒了鑰匙,怎麼證明這是從棺裡找到的?”
李公子卻笑了:“張掌櫃忘了?棺槨的夾層裡,我早留了後手。”他掀開棺蓋,指著內壁的木紋,“這上麵用鬆煙墨寫了侍郎的名字,遇水才會顯形。”
果然,他潑了點水上去,木紋裡漸漸浮現出“王顯”二字,正是工部侍郎的名字。
三日後,永眠堂的門板又掛上了“承接壽材”的木牌。老王坐在櫃台後,算著這個月的賬目,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門口。李青說,王顯被革職查辦,魏公公也收斂了不少,漕運的石料換成了新的,今年汛期該安穩了。
“掌櫃的,有人找。”夥計領著個穿青衫的年輕人進來,眉眼間有顆痣,正是那天的黑衣客。
年輕人放下個錦盒:“李公子讓我送來的,謝禮。”打開一看,裡麵是塊新的磁石鎖,比之前的更精巧。
老王收下錦盒,看著年輕人走出巷口,與賣糖葫蘆的老漢擦肩而過,兩人交換了個眼神。簷角的銅鈴被風吹得輕響,像在數著京城暗巷裡,那些永遠不會被記入史冊的生死速遞。
刑部大牢的停屍房比臘月的冰窖還要冷。張小帥躺在桐木棺裡,鼻尖縈繞著艾草與腐木混合的怪味,這是獄卒們為了掩蓋屍臭慣用的伎倆。他屏著氣,指尖蘸著皮囊裡的藥水,一點點往脖頸上抹——朱砂的紅混著西域紫草的紫,在蒼白的皮膚上洇開,像極了真的屍斑。
“屍斑藥水”是他跟著走江湖的老爹學的手藝,朱砂能鎮住活人氣,紫草遇冷會凝固成暗紫色,隻要體溫降到常人的七成,就能騙過最老道的仵作。此刻他渾身裹著浸了涼水的麻布,牙齒咬得咯咯響,卻不敢發出半點聲息——停屍房外,獄卒的腳步聲正由遠及近。
“新來的那小子,就塞這口薄皮棺裡?”粗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是負責看守停屍房的劉獄卒。
“可不是嘛,”另一個聲音附和著,“聽說是什麼欽犯的隨從,昨兒個在牢裡‘畏罪自儘’了,大人吩咐,天亮就拉去亂葬崗燒了。”
張小帥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根本不是什麼隨從,而是吏部尚書派來的密探。三天前,他偽裝成獄卒混入大牢,本想查清“欽犯”——前戶部主事周衍——是否真的死於“急病”,卻被周衍的同黨識破,情急之下隻能用老爹留下的“閉氣散”假死,混進了停屍房。
棺蓋被掀開一條縫,劉獄卒的臉探了進來,燈籠的光晃得張小帥睜不開眼。他屏住呼吸,任由對方粗糙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,又按了按他的頸動脈——多虧了皮囊裡的“縮脈丸”,此刻他的脈搏慢得像垂死的老人。
“娘的,死透了。”劉獄卒啐了一口,“趕緊釘上,晦氣。”
桐木棺的蓋子“哐當”合上,緊接著是鐵釘敲入木頭的悶響。張小帥數著,一共七枚釘子,都敲在棺蓋邊緣,沒傷著他分毫——這是他故意往棺角縮了縮的緣故。
腳步聲漸遠後,他才敢緩緩吸氣。閉氣散的效力快過了,胸口像被巨石壓著,每喘一口都帶著鐵鏽味。他摸向腰間的另一個皮囊,裡麵是“屍氣粉”,硝石和樟腦混合著曬乾的腐鼠肉,遇熱就會騰起腥臭的白煙,待會兒抬棺時隻要體溫稍升,就能逼真地模擬屍腐的氣味,讓獄卒們不敢細看。
更重要的是,皮囊最底層藏著半片玉佩,是周衍在牢裡塞給他的,說“棺中自有真相”。當時周衍的手被鐵鏈磨得血肉模糊,卻死死攥著這半片玉,眼神亮得嚇人:“他們殺我,是為了賬本......停屍房第三排左數第二個棺槨,有你要的東西。”
張小帥的指尖觸到玉佩的棱角,冰涼刺骨。他知道,周衍說的“他們”,指的是朝中那夥倒賣軍糧的奸黨。去年邊關糧草失竊,餓死了上千士兵,周衍當時負責核查賬目,怕是查到了什麼不該查的。
棺外傳來軲轆聲,是獄卒們推著運屍車來了。桐木棺被粗魯地抬上車,顛簸著穿過陰暗的甬道。張小帥在裡麵被晃得骨頭都快散了,卻死死記著方位——根據入獄前的打探,停屍房第三排左數第二個棺槨,葬的是上個月“病死”的牢頭,那牢頭據說手裡攥著不少刑部的黑料。
運屍車在停屍房門口停下,兩個獄卒罵罵咧咧地把桐木棺往角落裡拖。張小帥趁機眯著眼從棺蓋的縫隙往外看:停屍房裡擺著十幾口棺槨,第三排在最裡麵,左數第二個是口厚重的烏木棺,棺蓋邊緣刻著個模糊的“林”字——正是那個死牢頭的姓氏。
“劉哥,這小子燒了可惜,”一個獄卒突然說,“聽說他身上那件褻衣是綢緞的,不如......”
“作死啊!”劉獄卒低罵一聲,“欽犯的東西也敢動?趕緊鎖門走人,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瘮得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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鎖舌“哢噠”落下的聲音傳來,停屍房裡徹底安靜了。張小帥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,才敢動彈。他從靴筒裡摸出根細鐵絲——這是他當密探的基本功——小心翼翼地從棺蓋縫隙伸出去,勾住釘帽往外拔。鐵釘鏽得厲害,每拔一根都要費半天勁,汗水混著先前的涼水往下淌,在棺底積了一小灘。
好不容易掀開條縫,他像隻貓似的溜了出來,腳剛落地就打了個寒顫。停屍房裡彌漫著艾草味,卻蓋不住深處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。他摸到烏木棺前,發現棺蓋沒有釘死,隻是虛掩著。
難道周衍的同黨已經來過了?張小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他屏住呼吸,猛地推開棺蓋——裡麵躺著的果然不是牢頭的屍體,而是個空穴,穴底鋪著層油紙,上麵放著個巴掌大的賬本!
他剛要伸手去拿,身後突然傳來極輕的呼吸聲。張小帥渾身一僵,猛地轉身,隻見一個黑影從最後一排棺槨後走了出來,手裡握著把閃著寒光的匕首。
“張密探,彆來無恙?”黑影的聲音嘶啞,像被砂紙磨過。
張小帥認出這聲音——是刑部的趙主事,那個總以“清廉”自居的文官。他怎麼會在這裡?
“周衍的賬本,果然在你手裡。”趙主事一步步逼近,匕首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,“你以為裝死就能瞞天過海?從你進大牢的第一天起,我就盯著你了。”
張小帥迅速抄起身邊的一根棺木撬棍,沉聲道:“軍糧案是你做的?周衍和林牢頭,都是你殺的?”
趙主事冷笑一聲:“他們不識抬舉,非要查什麼糧草去向。你以為邊關餓死的真是士兵?那是我留給草原部落的‘買路錢’,有了他們幫忙,朝廷的軍餉才能順順當當進我的口袋。”他的眼神變得狠戾,“今天,就讓你和這賬本一起,永遠爛在這兒。”
匕首帶著風聲刺來,張小帥側身躲過,撬棍橫掃過去,砸在趙主事的胳膊上。趙主事吃痛,匕首脫手,卻反手抽出腰間的軟鞭,劈頭蓋臉地抽過來。張小帥在棺槨之間躲閃,好幾次險些被絆倒,停屍房裡響起木頭碰撞的“砰砰”聲,驚得牆角的老鼠吱吱亂竄。
纏鬥中,張小帥撞翻了一口薄棺,裡麵的屍體滾了出來,發出沉悶的響聲。趙主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,就在這瞬間,張小帥摸出皮囊裡的“屍氣粉”,狠狠砸向對方——硝石和樟腦遇熱兩人打鬥產生的體溫)瞬間騰起白煙,腥臭的氣味彌漫開來,像極了腐爛多日的屍體散發的味道。
“什麼東西!”趙主事被嗆得連連後退,捂住口鼻劇烈咳嗽。
張小帥趁機撲過去,撿起地上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:“說!賬本上的名單還有誰?”
趙主事眼裡閃過一絲驚恐,隨即變得瘋狂:“你鬥不過他們的!吏部尚書早就被我們收買了,你以為他派你來是查案?他是想借我的手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