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嵩冷笑一聲,象牙朝笏重重拍在案上,震得硯台裡的墨汁濺出黑星:"放肆!你一個錦衣衛文書,也敢質疑本部堂審案?"他突然從袖中甩出一卷密信,火漆印上的"寧"字在陰影裡泛著紅光,"泉州知府的供詞在此!他親眼看見張小帥與海盜頭目在開元寺密談,約定"星核九月交割"——這不是共謀是什麼?"
"星核"二字像淬毒的針,紮得小李耳膜嗡嗡作響。他想起上月在北鎮撫司檔案室見過的《海疆圖》,泉州灣外有座星核島,傳說埋著鄭和下西洋時遺留的寶藏。寧王覬覦此島久矣,去年還派了三批人去尋寶,都被島上的海盜打了回來。
"李大人怕是忘了,"小李強壓著心慌,指尖滑向律典的下一頁,"《大明律·訴訟》規定,"誣告人者,加所誣罪二等"。泉州知府上周剛因貪墨被革職,此刻的供詞,難保不是屈打成招。"
李嵩的臉色驟然陰沉。他身後的師爺突然尖聲插話:"胡說!泉州知府的供詞有畫押,還有開元寺僧人的證詞——本月初三,張小帥確實在寺中留宿!"
小李猛地抬頭。本月初三張小帥明明在南京幫蘇半夏整理賬冊,有秦淮河畔的商戶可以作證。他盯著李嵩案上的香燭,突然注意到燭淚凝固的形狀——那是被人刻意弄滅又重新點燃的痕跡,供詞的墨跡也比正常的深三分,顯然是隔夜偽造的。
更可怕的是"九月交割"這個日期。再過三天就是九月初一,若不能在這之前找到翻案的證據,按《大明律》"謀叛者雖未行,絞"的條款,張小帥和北鎮撫司的弟兄們,都要在秋分那天問斬。
一、星核
天牢的鐵門"吱呀"作響,帶著鐵鏽味的冷風灌進領口。小李隔著柵欄看見張小帥時,他正用指甲在牆上刻著什麼,仔細一看竟是《大明律》的條文。
"你怎麼進來了?"張小帥的手腕上纏著滲血的布條,那是被烙鐵燙過的痕跡,"趙千戶讓我藏的東西,你取出來了嗎?"
小李的心一沉。上周趙承影被抓前,塞給他一個油布包,說藏在綢緞鋪後院的石榴樹下。他昨天偷偷去取,隻找到個空盒子,上麵還留著打鬥的痕跡——想必是被李嵩的人搜走了。
"他們要的是星核島的藏寶圖。"張小帥突然壓低聲音,"去年我替蘇姑娘爹收賬,在泉州見過那圖,上麵標著海盜的布防。寧王想借"交割"的名義引海盜出島,趁機奪寶充作軍餉。"
小李這才明白,所謂的"私通海盜"根本是幌子,寧王真正要的是藏寶圖。可那圖現在在哪裡?
"蘇姑娘知道圖的下落。"張小帥的聲音帶著血絲,"她爹臨終前把圖縫在了一件舊棉襖裡,就在......"
話沒說完,獄卒突然衝進來,將張小帥拖了出去。小李聽見李嵩的聲音在走廊裡響起:"帶他去刑房,讓他好好想想"星核"的下落——彆忘了,他那在鄉下的老娘,明天就該到南京了。"
小李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按《大明律》,連坐的親屬包括"母、女、妻、妾",張小帥的老娘今年七十歲,若真被牽連進來,怕是經不起牢獄的折騰。他盯著牆角的蛛網,突然看見一隻拖著死蟲的蜘蛛——獄卒送飯的食盒底下,有個被蟲蛀的洞,剛好能塞進去一張紙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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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更時分,他借著送飯的機會,把寫著"速尋棉襖"的紙條塞給張小帥,回來的路上卻被個黑影攔住。是蘇半夏,她穿著男裝,臉上沾著泥灰,手裡攥著半塊船票:"我找到去泉州的船了,今晚子時開航。"
"你怎麼知道要去泉州?"
蘇半夏從懷裡掏出張泛黃的藥方,上麵用朱砂寫著"星核島"三個字:"這是我爹的字跡,背麵畫著開元寺的布局——藏寶圖應該藏在寺裡。"
小李突然想起李嵩供詞裡的"開元寺僧人",想必那些和尚已經被買通。他摸了摸袖中的律典抄本,指尖停在"證人不實者,杖八十"的條目上——隻要能找到被脅迫的僧人作證,就能證明供詞是偽造的。
二、交割
泉州的海風帶著鹹腥味,吹得開元寺的匾額搖搖欲墜。小李和蘇半夏扮成香客走進大殿時,正看見幾個和尚在偷偷搬運木箱,箱子上的火漆印和李嵩案上的一模一樣。
"他們在轉移藏寶圖。"蘇半夏壓低聲音,指向佛像背後的暗門,"我爹的藥方上說,圖在"甘露戒壇"的橫梁裡。"
兩人剛繞到戒壇後,就被個滿臉刀疤的和尚攔住。那和尚手裡的戒刀閃著寒光:"兩位不是來燒香的吧?"
小李突然注意到他腰間的玉佩——竟是寧王私鑄的"護衛司"令牌。他靈機一動,掏出從李嵩案上偷來的半塊雙魚玉佩:"奉寧王令,來取"星核"的信物。"
刀疤和尚的眼神變了變,卻沒讓路:"李大人說過,要見"九月交割"的字據才給圖。"
蘇半夏突然上前一步,從袖中抽出張紙:"這是張小帥親筆寫的交割單。"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,明顯是模仿張小帥的筆跡,卻在末尾畫了個小小的"蘇"字——那是她和張小帥約定的暗號。
刀疤和尚接過紙,剛要細看,蘇半夏突然抽出頭上的銀簪,刺向他的手腕。小李趁機奪過戒刀,將他按在地上。暗門後的木箱裡,果然裝著星核島的藏寶圖,還有幾本賬冊,上麵記著寧王給泉州知府的賄賂明細。
"快走!"蘇半夏抓起賬冊,"李嵩的人肯定快到了。"
他們剛衝出開元寺,就看見街上亂作一團。一個穿錦衣衛服飾的漢子策馬奔來,看見小李立刻大喊:"趙千戶讓我帶話——李嵩要提前動手,明天午時就斬張小帥!"
小李的心沉到了穀底。現在趕回南京至少要兩天,根本來不及。他盯著賬冊上的日期,突然發現泉州知府每次受賄,都在"月忌日"——那是民間忌諱動土的日子,按《大明律》"官吏受財,計贓科斷"的條款,若能證明受賄日期與供詞矛盾,就能推翻證詞!
"有辦法了!"小李翻到記載"開元寺密談"的那頁,上麵寫著"七月初七",而那天恰好是月忌日,泉州知府按慣例要在家"避凶",根本不可能去開元寺,"我們去泉州府衙,找去年的《起居注》!"
三、律網
南京城的城門在暮色中關閉,吊橋的鐵鏈發出沉重的響聲。小李和蘇半夏趕到應天府衙時,公堂裡正在舉行"秋審",李嵩正拿著供詞,準備畫押定罪。
"且慢!"小李推開衙役,將賬冊和《起居注》扔在案上,"李大人,七月初七是月忌日,泉州知府在家避凶,如何能去開元寺見證密談?"
李嵩的臉色瞬間煞白,師爺趕緊搶過賬冊:"這是偽造的!"
"是不是偽造,一驗便知。"蘇半夏上前一步,指著賬冊上的墨跡,"用酒潑上去,若是隔夜寫的,會顯出不同的顏色。"
大理寺卿讓人取來酒壺,剛潑上賬冊,果然顯出深淺不一的痕跡。李嵩案上的香燭突然"劈啪"炸開,露出裡麵藏著的小紙條,上麵寫著"九月初一,奪寶"——正是寧王與他的密令。
"按《大明律》,"諸漏泄大事應密者,絞"。"趙承影的聲音從公堂外傳來,他不知何時已帶人包圍了府衙,手裡舉著寧王私鑄的令牌,"李嵩勾結藩王,圖謀不軌,證據確鑿!"
李嵩還想反抗,卻被衝上來的錦衣衛按住。他看著小李手裡的律典,突然歇斯底裡地喊道:"我援引的律法沒錯!謀叛者就是該連坐!"
"你錯的不是律法,是人心。"張小帥不知何時被帶了上來,他的手腕雖然還在流血,眼神卻很亮,"《大明律》說"斷罪必取輸服供詞",你用酷刑逼來的證詞,算不得數。"
秋分那天的陽光格外明亮,照在應天府衙的匾額上。小李看著被押下去的李嵩,突然明白趙承影常說的那句話——律法就像一張網,看似密不透風,卻總在最關鍵的地方,給公道留著縫隙。
張小帥拍著他的肩膀,指著律典上的一句話:"你看,"諸斷罪皆須具引律例",他們能引,我們也能引。"
蘇半夏笑著遞過新抄的律條,上麵用紅筆圈著"誣告反坐"四個字。遠處傳來秋分祭月的鐘聲,清脆得像刀切開迷霧,小李突然覺得,那些刻在紙上的律法,其實一直藏在人的心裡,隻要還有人願意相信公道,再密的網,也困不住正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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尾聲
綢緞鋪重新開張那天,秦淮河畔的商戶都來道賀。張小帥給賬房換了新的匾額,上麵寫著"律心"二字。小李看著蘇半夏正在教夥計們辨認《大明律》的條文,突然明白,所謂的法典縫隙,從來都不是律法的漏洞,而是人心堅守的地方。
趙承影派人送來一壇酒,附信上說:"法者,非從天下,非從地出,發於人間,合乎人心而已。"小李將酒分給眾人,看著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律典上,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句,突然變得溫暖起來。
原來真正能稱量生死的,從來不是冰冷的條文,而是藏在字裡行間的,對公道的信仰。
律海沉鉤:法典縫隙裡的生死博弈終章)
應天府衙的梁柱上,蛛網沾著未乾的雨珠。張小帥的指尖懸在密信上方,那枚燙金的蟒紋火漆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——尋常官府文書用的是麒麟印,唯有藩王親發的密函才敢用蟒紋,而這紋路比寧王製式的少了一爪,顯然是仿造的。
“裝神弄鬼!”李嵩的靴子碾過地上的碎瓷,三天前被他摔碎的翡翠朝珠碎片,此刻正硌在張小帥的膝蓋下,“這信是從你綢緞鋪的夾層裡搜出的,上麵寫著‘九月初三,星核島接應’,還有你的私章——難道西域的紙能自己長腿跑進來?”
張小帥突然笑了。他緩緩轉動手腕,藏在袖中的磁石鎖“哢嗒”一聲彈開,細如發絲的鐵鉤勾住信紙邊緣,猛地扯到眼前。燭火湊近時,信紙上的莎草纖維像雜亂的蛛網般浮現,邊緣還有幾處極淡的刮痕,那是用細砂紙打磨過的痕跡。
“這是偽造的!”他將信紙舉過頭頂,聲音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,“大明宣紙以青檀樹皮為料,纖維細長且勻;而此紙混有西域的羅布麻,纖維粗短還帶著沙粒——去年我幫蘇半夏收過西域商隊的賬,這種紙隻有波斯商人能弄到,寧王的人怎麼會用?”
公堂兩側的胥吏們騷動起來。有幾個熟悉造紙的匠人忍不住探頭細看,其中一個突然喊道:“張掌櫃說得對!這紙裡還有胡桐淚的味道,是西域用來防蛀的,咱們這兒從不加這個!”
李嵩的臉色瞬間青黑如鐵。他身後的師爺慌忙從卷宗裡抽出另一張紙:“胡說!這是你寫給海盜頭目的回信,上麵的字跡和你賬冊上的一模一樣!”
張小帥瞥了一眼就笑出聲:“我寫‘賬’字向來帶個挑鉤,這信上的‘賬’卻是平的;再說我上月左手被燙了個疤,寫豎筆會歪,你這信上的筆畫倒是筆直——要不要請仵作來驗驗我手上的疤?”
他突然注意到師爺袖口露出的半張字條,上麵“莎草紙”三個字被墨點蓋住,邊緣還沾著點金粉——那是波斯商人用來封貨箱的金漆,李嵩昨天剛在秦淮河畔宴請過一個西域胡商,有十幾個船工可以作證。
更關鍵的是信上的日期。九月初三恰逢霜降,按《大明律·戶律》“舟船遇霜雪停航”的規定,任何商船都不得出海,海盜怎麼可能選這天接應?這漏洞大得,就像李嵩案上那盞缺了口的官燈,明晃晃地照見心虛。
一、紙漏
牢房的稻草堆裡,藏著半張被蟲蛀的宣紙。張小帥借著從鐵窗透進的月光,將它與那封偽造的密信反複比對,纖維的走向果然天差地彆。
“蘇姑娘托人送來的。”小李蹲在他對麵,手裡把玩著塊青檀樹皮,“她說波斯商人被李嵩扣在驛館,明晚要押去城外的造紙坊——那裡肯定在偽造更多的‘證據’。”
張小帥的指尖劃過紙頁上的刮痕,突然想起蘇半夏爹留下的那本《考工記》,裡麵記載著辨彆紙料的法子:青檀樹皮遇水會滲出淡紅色汁液,而羅布麻遇水則泛白。他將唾沫啐在密信角落,果然看到一片刺目的白。
“李嵩要的不是我,是星核島的藏寶圖。”張小帥突然壓低聲音,“去年我在泉州見過那圖,背麵畫著寧王私藏兵器的山洞——他怕我把這事捅出去,才急著扣謀反的罪名。”
小李的後背猛地一涼。上月趙承影在天牢裡畫的地圖,標記的兵器庫位置,竟和張小帥說的一模一樣。他摸出藏在鞋底的小抄,上麵是《大明律·擅造軍器》的條文:“私造甲胄三副者,絞;若造未成者,減二等。”若能找到那些未完工的兵器,按律就能減輕罪名。
“明晚子時,”張小帥將密信塞進稻草深處,“造紙坊的老工匠是我同鄉,他會在煙囪上掛紅燈籠——我們得去取一樣東西。”
二、匠證
城外的造紙坊飄著刺鼻的硫磺味。張小帥和小李趴在蘆葦叢裡,看著十幾個西域匠人被鐵鏈鎖在石碾旁,其中一個絡腮胡正往紙漿裡撒著什麼,水麵立刻浮起一層白泡——那是羅布麻特有的反應。
“看見沒?”張小帥指著工坊屋簷下的匾額,“‘江南紙坊’四個字是新漆的,原來的匾額刻著‘波斯胡商棧’,李嵩這是把人販子窩改成了造假窩。”
子時剛過,煙囪上果然亮起一盞紅燈籠。一個瘸腿老工匠借著添柴的機會,悄悄往牆外扔了個油紙包。小李撿起來打開,裡麵是塊青檀樹皮,還有張紙條:“假信用的是李嵩書房的墨,裡麵摻了金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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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金箔?”張小帥突然想起什麼,“去年蘇半夏爹的賬冊裡記過,寧王給李嵩送過二十兩金箔,說是用來修補佛經——原來都用在這兒了!”
他們剛要繞到後門,突然聽見工坊裡傳來慘叫。絡腮胡匠人被按在石碾上,李嵩的師爺正用烙鐵燙他的手:“說!是不是你把造紙的法子告訴張小帥的?”
“住手!”張小帥猛地衝出去,將青檀樹皮扔在眾人麵前,“大明律法規定,‘工匠誣告他人者,加本罪三等’!你們用西域紙偽造文書,按《刑律·詐偽》,該杖一百,流三千裡!”
匠人們騷動起來。瘸腿老工匠突然喊道:“我們是被綁架來的!李嵩逼我們造假信,還說要殺我們滅口!”
混戰中,小李趁機撬開工坊的地窖鎖。裡麵堆滿了未完工的紙卷,每張都印著假的蟒紋火漆,牆角還藏著本賬冊,詳細記錄著購買西域紙料的日期——最早的一筆在半年前,那時張小帥根本沒去過泉州。
“這就是證據!”小李舉起賬冊,卻被突然衝來的李嵩按住。刀鋒抵在他脖子上時,他突然瞥見賬冊裡夾著的波斯文字條,上麵畫著個沙漏,旁邊寫著“九月初三,兵器入庫”。
三、律刃
秋分這天的刑場,黃沙被染成了褐色。張小帥跪在斷頭台上,看著李嵩得意地舉起那封密信:“驗明正身,午時三刻行刑!”
“等一下!”蘇半夏突然穿著孝服衝進刑場,懷裡抱著個陶罐,“這是從李嵩書房搜出的墨錠,裡麵摻了金箔——和假信上的墨跡一模一樣!”
她將墨錠扔進旁邊的水盆,水麵立刻浮起細碎的金片。瘸腿老工匠帶著十幾個匠人跪在地上,齊聲喊道:“我們可以作證!是李嵩逼我們偽造文書!”
李嵩的臉瞬間血色儘失。大理寺卿接過賬冊,手指點在購買西域紙料的日期上:“去年三月你還在南京,如何能在泉州與海盜密談?”他突然轉向劊子手,“按《大明律·斷獄》,‘疑罪從無’,此案證據不足,暫緩行刑!”
“還有這個!”趙承影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。他拄著拐杖走來,手裡舉著張地圖,“星核島的兵器庫已被查封,裡麵的甲胄都是半成品——按律,未成者減二等,罪不至死!”
午時的鐘聲響起時,張小帥被解開了枷鎖。他看著李嵩被押下刑場,突然想起蘇半夏常說的那句話:“律法就像織錦,看似密不透風,其實每根絲線的走向,都藏著活路。”
尾聲
綢緞鋪重新開張那天,蘇半夏將一塊青檀木匾掛在門楣上,上麵刻著“律細如絲”四個字。張小帥正在教夥計們辨認宣紙,小李則在整理新到的《大明律》抄本,其中一頁用紅筆圈著:“凡文書須用印者,若有偽造,杖一百,徒三年。”
趙承影拄著拐杖走進來,手裡拿著新鑄的銅印:“北鎮撫司新換了印信,以後辦案都要留三份卷宗,一份存刑部,一份存大理寺,一份自己留著——看誰還敢造假。”
陽光透過窗欞,照在那些泛黃的紙頁上。張小帥摸著密信上的刮痕,突然明白:所謂的機關,從不在紙頁的纖維裡,而在人心的縫隙中。就像《大明律》的最後一頁寫的那樣:“法者,治之具也,而非製治清濁之源也。”
真正能定人生死的,從來不是冰冷的條文,而是藏在細節裡的,對公道的執念。
律海沉鉤:法典縫隙裡的生死博弈番外)
驚堂木的脆響震落了公堂橫梁上的積灰,主審官王知府的手在案幾上微微發顫。他眼角的餘光掃過旁聽席第三排——那個穿著藏青蟒紋貼裡的漢子,袖口露出半截銀質東廠腰牌,正是權傾朝野的檔頭劉謙。此刻劉謙正用指節輕叩桌麵,節奏與牢門外劊子手磨刀的聲響驚人地一致。
"既有供詞,理當嚴查!"王知府的聲音陡然拔高,卻掩不住尾音的顫抖,"張百戶等人暫押天牢,待三司會審定罪!"
"慢著!"張硯猛地抬頭,鐵鐐拖過青磚的聲響刺耳。這位北鎮撫司百戶的官袍已被血汙浸透,左額的傷口還在滲血,卻死死盯著案上那卷供詞,"王大人敢讓屬下看看供詞的騎縫章嗎?"
劉謙突然輕笑一聲,聲音像蛇吐信:"張百戶是懷疑本官偽造文書?"他從袖中摸出個錦盒,裡麵是枚銅製的"東廠勘合"印,"供詞上蓋著北鎮撫司與東廠的雙印,難不成張百戶連自家的印信都不認得了?"
張硯的指尖驟然冰涼。那印信確實是真的,卻比平日用的淺三分——上個月他親手將印模送去工部修補,新鑄的印邊應有三道細痕,而供詞上的印鑒隻有兩道。更詭異的是供詞的折痕,在"謀逆"二字處有明顯的重壓痕跡,顯然是有人反複折疊這一頁,刻意要讓主審官第一眼看到。
他突然想起三天前趙承影在刑房塞給他的紙條:"東廠用"飛鷹傳書"偽造供詞,紙角必有鷹爪劃痕。"此刻低頭細看,供詞右下角果然有個極小的三角破口,邊緣還沾著點風乾的鷹糞——那是東廠養的海東青特有的標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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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王大人可還記得《大明律·吏律》?"張硯的聲音穿過公堂的死寂,"凡官文書,需有"年月日記",並由經手官吏畫押。這供詞上隻蓋了印,卻無記錄官署名,按律當視為"廢紙"!"
劉謙的臉色沉了下來。他緩緩站起身,腰間的繡春刀撞在桌腿上,發出沉悶的響聲:"張百戶是想抗旨?"他突然拍了拍手,兩個東廠番子拖著重傷的文書走了進來,那人的手指已被拗斷,"這位就是記錄官,他說供詞是你親手交給他的——要不要讓他再"認認"你?"
張硯看著那文書渙散的瞳孔,突然注意到他靴底沾著的朱砂——那是天牢刑房特有的朱砂泥,證明此人剛從刑房被拖來,所謂的"畫押"不過是用斷指按的血印。而《大明律·斷獄》明載:"若囚人不識字,令吏書讀示,仍以典吏代書,囚親押字。"這文書連筆都握不住,如何代書?
更讓他心驚的是劉謙腰間的玉佩——那是塊羊脂白玉,雕著"東緝事廠"四字,玉質卻比官造的粗劣三分。去年他在琉璃廠見過類似的仿品,是蘇州工匠用阿富汗玉偽造的,裡麵藏著極細的鉛線,遇熱會滲出黑痕。
"三司會審?"張硯突然笑了,鐵鐐在青磚上拖出刺耳的聲響,"按《大明律·名例》,"凡獄囚應入議者,皆須取自上裁"。屬下是世襲百戶,屬"八議"中的"議功"之列,王大人說押就押,怕是不合規矩吧?"
王知府的額頭滲出冷汗。"八議"是朝廷對功勳貴族的特殊優待,雖然後來多成虛文,但律條明文規定,若不按程序報請皇帝,主審官要"杖六十,徒一年"。他偷偷看向劉謙,卻見對方正用眼神示意——那是要他立刻定案的意思。
"張百戶怕是忘了,"劉謙突然開口,聲音冷得像冰,"你兄長上月在邊關通敵的案子,已經革去你家的世襲爵位——現在的你,不過是個戴罪之身,哪配談"八議"?"
張硯的心猛地一沉。兄長張硯秋是宣府參將,上月確因"通敵"被押,但案子還在錦衣衛核查,何來"革爵"之說?他盯著劉謙案上的茶盞,突然發現茶沫的形狀——那是用西域番茶衝泡的,而劉謙向來隻喝龍井,這茶定是從邊關帶來的,說不定就與兄長的案子有關。
"劉檔頭倒是消息靈通。"張硯的手指在袖中捏緊了趙承影給的另一物——半片染血的兵符,"可惜兄長托人帶回的兵符還在我這兒,上麵的火漆完好無損,若真通敵,如何會有完整的兵符?"
他突然將兵符擲向王知府:"按《大明律·軍政》,"擅調軍隊者斬",但若有兵符為證,可免擅調之罪。劉檔頭一口咬定我兄長通敵,莫非是想掩蓋他私調邊軍的事?"
劉謙的臉色第一次變了。他猛地抽出繡春刀,刀光在燭火下閃過:"放肆!竟敢汙蔑東廠!"
"是不是汙蔑,查查看便知。"張硯迎上他的目光,聲音鏗鏘,"兵符背麵刻著調兵日期,與東廠番子出現在宣府的時間完全吻合——王大人若敢上奏,必會發現劉檔頭上個月的起居注,有三天是空白的。"
公堂內一片死寂。王知府捧著兵符的手不住顫抖,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——東廠私調邊軍,形同謀逆,按律當"淩遲處死,梟首示眾"。而他若此刻包庇,便是"知情故縱",同樣難逃連坐。
旁聽席上突然傳來一聲咳嗽。一個穿著青布長衫的老者緩緩站起,露出腰間的金魚袋——那是隻有六部尚書才有的信物。老者正是剛從京中趕來的刑部尚書,他拿起案上的供詞,指著落款處:"此日期用的是"大統曆",而北鎮撫司辦案曆來用"回回曆",單這一點,便足以證明是偽造。"
劉謙的刀"哐當"落地。他看著尚書身後的錦衣衛,突然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——趙承影早就料到東廠會插手,特意請刑部尚書南下,就是為了在三司會審前拿到鐵證。
"按《大明律·詐偽》,"尚書的聲音沉穩有力,"偽造官文書者,斬;誣告他人謀逆者,淩遲。劉謙,你還有何話可說?"
張硯看著劉謙被押下公堂,突然想起兄長常說的話:"律法就像刀,握在好人手裡能斬奸佞,握在壞人手裡能害忠良。"他低頭看向自己帶鐐的手,上麵還留著刑具的烙印,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有力。
三日後,天牢的門再次打開。趙承影拄著拐杖走進來,手裡拿著赦免文書:"你兄長的案子已查清,是劉謙與韃靼勾結,想嫁禍張家。"他將一本新修的《大明律》放在張硯手中,"新添了一條:"東廠辦案須有刑部官員監審"——這是用你我受過的傷換來的。"
張硯摩挲著律典上凹凸的字跡,陽光透過鐵窗照在紙頁上,那些曾冰冷的條文,此刻竟泛著溫暖的光。他突然明白,法典的縫隙裡從來都不隻有生死博弈,更有無數人用熱血撐開的,通往公道的生路。
公堂外的石榴樹又開了花,鮮紅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,像極了那些在律法邊緣掙紮過的生命。張硯走出天牢時,聽見街上的孩童在唱新編的歌謠:"紙有痕,墨有影,律法如鏡照奸佞......"他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,握緊了懷中的律典——這一次,他要讓每個字都長出牙齒,咬住罪惡,護著良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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