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營學校在羅家山的晨鐘聲中正式開學了,環境雖然簡陋,但被打掃得乾乾淨淨,用木炭寫在木板上的課程表掛在每間草棚門口,透著一股嶄新的氣象。
萬事開頭難,開學頭幾天,他幾乎天天泡在學校裡,觀察教學情況,及時解決問題。
這天上午,他首先來到了戰陣技藝科的教學場地——一片平整出來的沙土地,教習王長劍正拄著他的木棍,給三十幾個年紀不等的學員講解長槍陣列。
“都聽好了!用長槍講究的是個‘齊’字!”王長劍聲音洪亮,雖然瘸著腿,但氣勢十足,“槍尖要平,步伐要穩!聽著鼓點,鼓進,金退!彆他媽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亂戳!”
他讓學員們排成三排,手持去掉槍頭的訓練用長杆,進行突刺練習,年紀大些的,如十五六歲的李來亨,力氣足,動作也到位,但幾個年紀小、身材瘦弱的十二三歲少年,就顯得有些吃力,長杆端不平,突刺軟綿綿的。
一個叫石鎖的矮瘦少年,因為力氣小,在一次集體突刺中差點被長杆帶倒,引得旁邊幾個大孩子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。石鎖臉漲得通紅,眼眶也有些濕了。
王長劍眉頭一皺,木棍在地上重重一頓:“笑什麼笑!你生下來就能舞動八十斤的大刀?石鎖!出列!”
石鎖怯生生地站出來。
王長劍走到他身邊,並沒有責罵,而是拿過他的長杆,調整了一下他握杆的位置:“手握這裡,對!腰杆挺直!發力不是光靠胳膊,要用腰勁,用腿蹬地的力!你試試看!”
在王棍子的耐心指導下,石鎖再次嘗試,雖然依舊不算標準,但比之前好了很多。王棍子大聲道:“看到沒?不是他不行,是沒找到竅門!你們這些兔崽子,誰再敢笑話兄弟,老子先讓他嘗嘗棍子的滋味!在咱們這兒,互相幫襯是第一位的!”
劉處直在遠處看著,微微點頭,王長劍粗中有細,不僅教技術,更在教如何做人、如何帶兵。
他走過去,拍了拍石鎖的肩膀:“小子,不錯,有股不服輸的勁兒!好好跟王教習學,力氣不夠可以練,技巧掌握了,一樣能殺敵!”
石鎖看到大帥鼓勵他,激動得用力點頭。
接著,劉處直又來到了行軍布陣科的草棚。這裡的氣氛相對安靜,教習周才旺坐在前麵,十幾個學員蒙著眼睛,靜靜地聽著。
周才旺麵前擺著幾個瓦罐、幾塊不同材質的木板,還有一個沙盤。他輕輕敲擊著瓦罐,發出“咚咚”聲,然後問:“聽這聲音,像什麼?像不像遠處沉悶的馬蹄聲?”他又用指甲劃過木板,“這像不像刀刮盾牌?這沙沙聲,像不像人在草叢裡走?”
學員們聚精會神地聽著,努力分辨著細微的差彆。
“現在,你們聽我走動。”周才旺說著,拄著盲杖,以不同的速度和節奏在沙土地上走動,“聽這腳步聲,是幾個人?是快步還是慢步?是朝著咱們來還是離開?”
一個學員猶豫地回答:“好像……是兩個人?步子有點拖遝,像是累了在走?”
周才旺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:“嗯,有點意思了。記住,聽音辨位,不僅要聽聲音本身,還要聽聲音裡的情緒,是急促還是從容,是整齊還是雜亂,這都能告訴你敵人的狀態!”
劉處直沒有打擾,悄悄退了出來,這種獨特的教學方式,讓他對周才旺的能力更加認可。
隨後他走進了上文化課的草棚,這裡的氣氛最為詭異,幾十個半大孩子和七八個成年軍官正襟危坐,麵前擺著沙盤或者粗糙的紙張。教習韓承明正在黑板上一塊用鍋底灰塗黑的木板)寫字。
他寫的不是“之乎者也”,而是大大的“刀”、“槍”、“弓”、“箭”、“銃”。
“這個字,念‘刀’!就是我們手裡拿的雁翎刀、腰刀!”韓承明指著字,聲音清晰,“這個字,念‘槍’!紅纓槍,長槍的槍!”
下麵有學員小聲嘀咕:“這玩意兒比耍刀難多了……”
韓承明耳朵很靈,笑道:“覺得難?那我問你們,是提著刀亂砍容易送命,還是看懂軍令前方有埋伏,速退容易送命?”
一句話把學員們問住了。
“識字,就是讓你們多一雙眼睛,多一條命!”韓承明正色道,“今天,我們不光要會認,還要會寫!來,伸出手指,跟著我在沙盤上畫……”
劉處直看到,連平時最坐不住的郝搖旗麾下的一個百總,也皺著眉頭,笨拙地用手指在沙盤上劃拉著,嘴裡還念念有詞:“刀……橫、豎、橫折鉤……撇……點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