翟進看著康炯堅如磐石的眼神,嘴唇微動,最終沒再爭辯。
帳內一時間隻剩下燈油嗶剝和那漸漸消散的甕聲餘韻。羊皮紙味、牛皮膻氣、陶土味和燈煙混在一起,顯得滯澀而沉重。
“暗河……跑不了!”
帳外傳來一聲嘶啞的聲音,像破鑼撕開沉悶的空氣。一陣劇烈的嗆咳緊隨其後,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。
帳簾被掀開,一個裹在破爛羊皮襖裡的佝僂身影被親兵帶了進來,如同從墳墓裡攀爬而起的枯骨。
此人正是剛剛在夥房用過飯的骨勒多吉。
這個老黨項佝僂得厲害,左手死死抓著胸前的破襖,汙垢板結得發亮。
那張臉布滿縱橫溝壑,左眼被一層凝固牛乳般的白翳徹底覆蓋。
他無視了所有人,那隻僅存的、渾濁如同泥潭水的右眼,燃燒著一種駭人的光,死死盯在案幾中央那“聽地甕”上!
“白城……哦,就是你們說的統萬城……”骨勒多吉喘息著,聲音像砂紙打磨著鐵鏽,每個字都帶著濃厚的黨項口音和濃烈的血沫氣息。
“灰白的牆根……大青石上……刻著水圖!先祖傳的……石頭上刻的!”他喘息著,斷斷續續地說著。
忽然,他猛地伸出手臂,枯爪般的手指痙攣地指向那聽地甕,“可就算是沒有水圖,我隻要聽它!隻要它響……水就在!就在!”
他低吼著,身體因激動而劇烈搖晃,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。
小主,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,後麵更精彩!
稍緩片刻,他用儘力氣撐起頭,那血紅的獨眼死死鎖住康炯,從齒縫裡擠出淬毒的話語:
“死人……死人的話……最實誠!”
他急促地喘著,臉上忽然掠過一絲刻骨的痛苦,那不隻是病痛,更是積壓了十年、蝕骨入髓的仇恨。
他的聲音陡然低沉,語速卻更快,帶著瘋狂。
“野利旺成這個畜生!就是他!那年的雪……很大……天還沒亮,馬蹄裹著氈……衝進了寨子……”
骨勒多吉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恐怖聲音,仿佛再次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。
“我女兒格桑……才十四……嚇得掉進了寨子後麵取水的冰潭裡……她在水裡不停地撲騰……想浮起來……那群披甲的野利家的畜生……就在岸上笑著……往水裡射箭!”
他的聲音變成了嗚咽和抽泣:“我看著她沉下去……冰水紅透了!我兒子……去搶他妹妹……被一刀……劈開了腦袋……像劈開一個爛瓜!寨子裡的親族……一個不剩!頭砍了……皮剝了掛在寨口的榆樹上!”
他驀地抬起頭,痛訴道:“野利家的彎刀……沾著我所有親族的血!為了什麼?就因為我們部族不願意再給野利家送‘草場金’,不願再上繳最好的戰馬!野利旺成……就是他下的令!”
他猛地噴出一口帶著黑色血塊的濃痰。
“我活著……就是為了今天……看著他野利旺成……就像我兒格桑一樣……沉到黑乎乎的水底……再也……浮不起來!”
喜歡西鳳烈請大家收藏:()西鳳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