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安江的堤壩在暴雨中像醉漢般搖晃,渾濁的江水咆哮著衝擊石縫,將那些偷工減料的填料一塊塊撕扯下來。
胡宗憲站在堤壩最高處,緋色官袍早已濕透,緊貼在身上,勾勒出這位浙直總督瘦削卻精乾的身形。
"第三隊上!沙袋再加三層!"胡宗憲的聲音穿透雨幕,像把利劍劈開嘈雜。
他手指向堤壩最脆弱的一段,那裡已經有水柱從石縫中噴出,活像受傷巨獸噴濺的血沫。
親兵隊長渾身泥水地跑來報告:"部堂!杭州急報,糧價已漲至每石四兩銀子!"
胡宗憲連眉毛都沒動一下,從腰間摘下酒囊灌了一口,烈酒順著胡須滴落,混入滔滔江水中。"陳恪那邊怎麼說?"
"陳大人...陳大人下令各交易所繼續放糧。"親兵的聲音有些發抖,"可百姓根本買不到,全被那些大戶雇人搶購一空!"
胡宗憲突然大笑,笑聲驚飛了岸邊幾隻白鷺。"好!好得很!"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,眼中精光暴射,"若是這麼容易就被暗算了,隻能說明一個問題——"他轉身指向堤壩下螞蟻般搬運沙袋的力士,"皇上識人不明!"
親兵呆立原地,不明白總督為何在此時還能談笑風生。
胡宗憲卻已大步走向險情最重的地段,靴子深深陷入泥漿,每走一步都像在與死神拔河。
"人牆!再上一隊人牆!"胡宗憲親自扛起一個沙袋,緋色官袍上的孔雀補子沾滿泥漿,早已看不出本來麵目。
三百名精壯力士手挽手跳入江中,在堤壩潰口處組成血肉長城。江水衝擊著他們的胸膛,有人被浪頭打翻,立刻就有替補跳下去。
遠處,河道衙門的幾個小吏縮在涼棚下,臉色慘白如紙。
他們怎麼也想不到,這位總督大人會親自加入到抗洪的隊伍中。
那些被他們貪墨的修堤銀兩,此刻正化作死神,向每個人索命。
"報——淳安段出現管湧!"
"報——下遊三個村子已經開始進水!"
傳令兵的聲音此起彼伏。
胡宗憲站在齊膝深的水中,突然想起陳恪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。
那小子現在在乾什麼?真就眼睜睜看著糧價飛漲?
他搖搖頭,將雜念甩出腦海,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這道搖搖欲墜的生命線。
"把本督的大旗插到潰口處!"胡宗憲的聲音在雷聲中炸響,"告訴將士們,我胡宗憲今日與堤壩共存亡。"
————
杭州城的街道上,積水已經沒過腳踝。
海瑞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城隍廟前的粥棚,青色官袍下擺沾滿泥點。
十幾個吏員手忙腳亂地維持秩序,可災民實在太多,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湧來。
"排隊!都排隊!"海瑞聲嘶力竭地喊著,嗓子已經啞了。
他看著鍋裡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水,心如刀絞。
按陳恪的命令,倉中僅剩的一成存糧全用來賑災,可這根本是杯水車薪。
一個瘦得皮包骨的老婦人跪在海瑞麵前,乾枯的手指抓住他的袍角:"青天大老爺,我孫子已經兩天沒吃一口飯了..."她的眼淚混著雨水流進皺紋裡,形成一道道小河。
海瑞從懷中掏出自己那份乾糧塞給老人,轉頭對書吏吼道:"再去催催糧!就說城隍廟這邊已經斷炊了!"
書吏哭喪著臉:"縣尊,各糧鋪都關門了,說是要等"合理價格"..."他做了個撚錢的手勢,眼中滿是憤恨。
海瑞望向漕改衙門的方向,拳頭捏得咯咯作響。
他不明白,陳恪為何如此鎮定自若。
那日議事時,年輕人隻是輕描淡寫地說:"海公隻需做好賑災一事,糧食,我自有辦法。"
"陳子恒啊陳子恒,"海瑞喃喃自語,"你若調不來糧食,餓急的災民比洪水更可怕..."
雨幕中,漕改衙門的輪廓若隱若現。海瑞恍惚又看見陳恪那自信的眼神,和那句"知行合一"。
他深吸一口氣,轉身走向粥鍋,親自拿起勺子。
無論如何,他必須相信這個年輕人。
——————
錢糧交易所外,排隊的人群如長龍般蜿蜒數裡。
一個中年漢子擠到窗口前,顫抖著掏出全部積蓄:"買、買一石米..."
櫃員頭也不抬:"沒了,明日請早。"
"怎麼可能!"漢子拍著窗欞,"我天不亮就來排隊了!"
櫃員冷笑一聲,指向後門方向。那裡停著幾輛華貴馬車,夥計正一袋袋往車上裝糧。"看到沒?周老爺家包圓了今日的份額。你們這些窮鬼,還是去喝官府施的粥吧!"
漢子癱坐在地,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。
遠處,不知誰喊了一聲"糧倉空了",人群頓時騷動起來。幾個地痞趁機起哄:"官府不管我們死活了!"
危險的氣息在雨中彌漫,像極了新安江上不斷上漲的水位。
而在堤壩與糧市這兩個看似不相乾的戰場上,一場關乎千萬人生死的博弈,正進入最凶險的階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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