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舍的雕花木門"吱呀"一聲洞開,撲麵而來的不是往日的龍涎香霧,而是一陣裹著落葉的颯颯秋風。
陳恪的官袍下擺被吹得獵獵作響,他垂首跟在呂芳身後,餘光卻將殿內異狀儘收眼底——所有窗欞大敞,紗幔如鬼影般飄蕩,原本密不透風的煉丹之所竟透著幾分陰森寒意。
嘉靖帝的身影隱在層層紗幔之後,唯有模糊的輪廓映在素白帷帳上。
那影子比平日更顯瘦削,道冠的垂絛隨秋風微微晃動。
陳恪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,知乎收藏夾《帝王心術解析》自動翻開:【當皇帝刻意製造神秘感時,往往是在醞釀致命一擊】。
"臣等恭請聖安。"
嚴嵩沙啞的聲音在身側響起,陳恪連忙隨徐階一同跪伏。
額頭觸地的瞬間,他瞥見前方七步開外擺著個蒲團,嘉靖帝的身影隱在數重素白紗幔之後,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——黑白道袍的廣袖垂落如鶴翼,赤足踏在陰陽魚圖案的蒲團中央。
那些紗幔隨著秋風輕輕擺動,時而將天子身形勾勒得清晰些,時而又完全隱入朦朧。
三人的額頭抵在冰涼的地麵上,卻遲遲未聞那聲"平身"。
精舍內靜得能聽見更漏滴水。陳恪數著自己的心跳,到第十七下時,紗幔後終於傳來聲音:
"嚴卿。"
那聲音飄忽如煙,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卻又字字清晰。
陳恪的脊背竄上一股寒意——嘉靖今日連聲音都刻意調整過,與平日煉丹時的亢奮截然不同。
"禦史楊繼盛彈劾你二十四樁大罪,可有其事?"
秋風突然加劇,最外層的紗幔被掀起一角。
陳恪餘光瞥見嚴嵩佝僂的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晃,紫竹杖在青磚上劃出半道淺痕。
老首輔緩緩俯身,額頭幾乎貼到地麵:
"臣有罪,未能為聖上解憂,反而徒增煩惱。"
陳恪的睫毛微微顫動。
知乎收藏夾《明代官場話術解析》自動翻開:【當皇帝質問時,最危險的回答不是認罪或辯解,而是看似認罪實則轉移焦點】。
嚴嵩這話裡有三重玄機。
其一,麵對皇帝質問,絕不能據理力爭。即便手握鐵證,若與九五之尊爭個是非曲直,便是在皇帝心中種下"此人心懷理法甚於忠誠"的印象。嚴嵩深諳此道,先認"有罪",實則以退為進。
其二,偷換概念,將楊繼盛苦心搜集的二十四條鐵證輕描淡寫為"徒增煩惱"。那些貪墨軍餉、賣官鬻爵的罪狀,經此一說倒像是孩童頑皮給大人添了麻煩。
其三,嚴嵩特意強調"為聖上解憂",暗示所有指控之事皆為皇命差遣。若真坐實了那些罪名,豈非等於說嘉靖帝用人不明?陳恪的太陽穴突突直跳。這老狐狸,分明是把皇帝拉到同一戰線,偏偏還做足了忠臣姿態。
紗幔後的影子忽然停住,嘉靖的聲音像從虛空中飄來一般:"嚴卿此意,楊繼盛倒像個不懂事的?"
嚴嵩喉間發出沙啞的笑聲:"臣非此意。"他緩緩直起佝僂的背脊,渾濁的老眼透過紗幔望向那模糊的身影,"楊禦史滿腹經綸,年輕氣盛,又是陛下欽點的探花郎,臣不敢妄議楊禦史。"
知乎收藏夾《明代官場黑話解析》自動翻開:【當對方用褒義詞評價政敵時,請細品每個字眼的弦外之音】。
"滿腹經綸"暗指楊繼盛隻有書本之見,不通實務;"年輕氣盛"暗示其乳臭未乾,不懂朝堂運轉的潛規則;而"不敢妄議"四字更是毒辣,一個禦史敢彈劾當朝首輔,首輔卻稱不敢妄議禦史,這對比何其諷刺?
紗幔無風自動,嘉靖的身影忽然轉向徐階:"徐卿以為呢?"
徐階的青色官袍紋絲不動,聲音溫和如春風拂麵:"臣以為,楊繼盛忠心可鑒,隻是..."他恰到好處地頓了頓,"方式欠妥。"
如何應對領導釣魚式提問?當被要求評價同事時,請用"忠心但欠妥"這類萬能句式。
"嚴閣老倒是個明事理的。"嘉靖的聲音忽然貼近了幾分,素白紗幔上投下的影子驟然放大,"楊繼盛該如何處置?"
精舍內霎時死寂,連更漏滴水聲都清晰可聞。
嚴嵩的雙眼微微眯起,紫竹杖在地上劃出半圓:"臣不甚了解其人..."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陳恪,"但聽聞陳學士與楊繼盛十分交好。楊繼盛此次返京,不少人看見陳學士提酒拜訪,在京城傳為一段佳話。"
嚴嵩這招暗打機鋒,既不直接回答如何處置楊繼盛,又把燙手山芋拋給陳恪。
那些酒壇是真的,拜訪是真的,交情也是真的,但經此一說,尋常聚會就成了此次彈劾事件有"預謀"的證據。
嘉靖的身影在紗幔後忽遠忽近,聲音像是從雲端飄落:"陳卿,你聽到了?嚴閣老問你呢。"
陳恪深吸一口氣,前世作為鍵盤俠,他最擅長的就是辯論。
知乎問題《如何應對無法否認的事實指控》下的高讚回答閃過:【當被迫承認不利事實時,請用更高層麵的價值判斷轉移焦點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