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海伯府門前,陳恪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緩緩而來,馬蹄鐵踏在青石板上,發出清脆的聲響,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。
馬背上的陳恪腰背雖然依舊挺直,但若細看,便能發現他握著韁繩的手指微微發白,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著青筋。
那雙平日裡銳利的眼睛此刻半闔著,眼下的青黑在蒼白的麵色襯托下愈發明顯。
"籲——"陳恪輕扯韁繩,白馬溫順地停下腳步。
府門前,一個馬夫正牽著一匹棗紅馬往外走,兩匹馬在門前不期而遇。
那匹棗紅馬突然打了個響鼻,前蹄不安地刨著地麵,馬眼中閃爍著委屈的光芒。
棗紅馬仰起頭,發出一聲嘶鳴,像是在控訴主人的喜新厭舊。
陳恪怔了怔,目光落在棗紅馬身上。
這匹常樂親自為他挑選的坐騎,馬頸上那塊繡著"樂"字的娟帕隨著馬兒的動作輕輕飄動。
"老爺回來了!"門房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寂靜。
陳恪翻身下馬,動作比平日遲緩了幾分。
他將白馬的韁繩遞給迎上來的馬夫,轉身走向那匹棗紅馬。
"老夥計..."陳恪輕笑一聲,伸手撫上馬頸。
棗紅馬的皮毛依舊如記憶中那般光滑,帶著陽光的溫度。
他的手指輕輕梳理著馬鬃,動作熟稔而溫柔。"這些日子委屈你了。"
棗紅馬似乎聽懂了主人的歉意,慢慢轉過頭來,濕潤的鼻子蹭了蹭陳恪的手心,發出低低的嗚咽聲。
陳恪從馬夫手中接過一塊方糖,棗紅馬歡快地卷走糖塊,終於恢複了平靜。
"帶它去遛遛吧,彆走太遠。"陳恪對牽馬的馬夫吩咐道,聲音裡帶著幾分疲憊。
踏進府門,熟悉的桂花香撲麵而來。
陳恪深吸一口氣,緊繃的肩膀微微放鬆。
府中的下人們如往常一般,見他回來便往內院跑去,一路喊著"老爺回來了"。
這原是常樂的主意——她不願像個望夫石似的日日守在門口,又想第一時間知道丈夫歸家,便想出了這個法子。
但今日,內院沒有傳來常樂雀躍的腳步聲。
陳恪穿過三重院落,腳步越來越慢。
蟒袍下的身軀早已疲憊不堪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隱隱的鈍痛。
獻俘大典上的血腥氣息似乎還縈繞在鼻尖,嘉靖在享殿中的詰問仍在耳邊回響。
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,眼前時而閃過刑場上那些扭曲的麵容。
回廊深處,一抹淡粉色的身影靜靜佇立。
常樂今日罕見地沒有梳繁複發髻,青絲簡單地挽起,一支白玉簪固定著鬆散的發髻。
她穿著一襲粉白襦裙,沒有往日的珍珠耳墜,也沒有描眉畫眼,素淨得如同一枝初綻的梨花。
月光透過廊下的燈籠,照在她的臉上,襯得那張不施粉黛的小臉愈發清麗脫俗。
陳恪停下腳步,隔著一段距離望著妻子。
往常這個時候,常樂早該像隻歡快的小鳥般撲進他懷裡,嘰嘰喳喳地說著一天的見聞。
今日這般安靜,倒讓他有些不適應。
"過兒,為甚麼不開心?"常樂突然開口,聲音刻意模仿著《神雕俠侶》中小龍女的清冷語調,眼中卻閃著狡黠的光。
這是他們之間常玩的小把戲——常樂愛看話本,時常拉著陳恪扮演其中的角色。
往日陳恪總會配合她,或是深情回應,或是搞怪逗她開心。
但今日,那沉重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來,他連扯出一個笑容都覺費力。
"沒事,隻是有點累。"陳恪輕聲回答,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。"母親睡下了嗎?"
常樂敏銳地察覺到丈夫的異常。
她的目光在陳恪臉上逡巡,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,緊繃的下頜線,還有那極力掩飾卻依然明顯的疲憊。
她沒有追問,隻是輕輕點頭,然後快步走上前來,熟練地挽住陳恪的手臂。
"熱水已經備好了,我讓春桃加了艾草,最能解乏。"常樂的聲音恢複了平常的柔軟,不再扮演話本中的人物。"你這一身蟒袍也該換了,沾了不少塵土。"
陳恪任由妻子牽引著自己向浴房走去。
常樂的手溫暖而有力,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。
她的體貼如同無聲的語言,告訴他:不想說便不說,我在這裡。
浴房內,熱氣氤氳。常樂親手為陳恪解開玉帶,褪下蟒袍。
當那層華麗的官服被剝去,露出內裡雪白的中衣時,常樂的手突然一頓——中衣的背部隱隱透出一片暗紅。
"這是..."常樂的聲音微微發顫。
陳恪搖搖頭:"無礙,隻是舊傷有些開裂。"他輕描淡寫地說道,不願多提今日在太廟前長跪的痛楚。
常樂抿了抿唇,沒有多問。
她小心翼翼地幫陳恪脫下中衣,露出精瘦的上身。
那道從左肩延伸到背部的傷疤早已愈合,但邊緣處有些泛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