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背對眾人而立,素白道袍的下擺紋絲不動,仿佛連風都不敢驚擾這位帝王。
他抬手輕撫案上那尊青銅仙鶴香爐,指尖在鶴喙處微微一頓。
"都退下吧。"嘉靖的聲音如同古井無波。
徐階的笏板在袖中微微一顫,嚴嵩的白須在頜下輕抖,高拱的靴底與金磚摩擦出細微聲響。
三人齊聲告退,魚貫而出時,餘光不約而同掃過仍跪在原地的緋色身影。
黃錦無聲地合上雕花木門,將一室靜謐留給這對君臣。
陳恪的額頭抵在冰涼的金磚上,青磚倒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。
忽然,一雙雲紋皂靴映入眼簾——嘉靖不知何時已踱到他麵前。
"起來。"嘉靖的尾音帶著奇異的柔和,"坐。"
陳恪抬眼,正對上嘉靖深不見底的目光。
帝王指尖所指處,是方才嚴嵩坐過的錦凳。
凳麵絳紅織金,隱隱透出溫熱——那是內嵌暖爐的特製坐具,整個大明唯有首輔能享此殊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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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恪喉結微動,撩袍落座時,暖意透過官服滲入肌理。
這不高的溫度卻燙得他心頭一顫,仿佛坐上的是塊燒紅的烙鐵。
嘉靖負手立於窗前,秋陽為他鍍上淡金輪廓。
道袍廣袖垂落如雲,襯得身形愈發清臒。
"陳卿真覺得趙貞吉適合執掌戶部?"
這聲詢問輕若飄羽,卻重若千鈞。
陳恪的指尖在膝頭輕輕一叩,暖凳的熱度灼得他思緒格外清明。
"回陛下,臣聽聞趙巡撫在應天時..."他故意頓了頓,"曾對人說過"為官當如青鬆,根紮岩石而葉沐天光"。"
嘉靖的肩背幾不可察地一僵。
這句話的玄機他太明白了——青鬆紮根岩石,暗指趙貞吉不依附任何派係;葉沐天光,則是隻效忠天子。
"哦?"嘉靖轉身,道袍帶起一陣帶著丹砂氣息的風,"徐閣老的門生,倒有這般見識?"
窗欞的陰影在嘉靖臉上切割出斑駁的光影,那雙眼睛在暗處亮得驚人。
陳恪知道,這位帝王最擅長的就是讓臣子互相製衡。
徐階舉薦趙貞吉本為控製戶部,卻不知自己推了顆不聽話的棋子。
"鬆柏之質,經霜猶茂。"陳恪輕聲應和,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暖凳邊緣的金線,"趙巡撫在江南理財有方,卻從未與富商過從甚密。"
這話點出趙貞吉的能力,又暗示他與江南士紳集團保持距離,而這正是嘉靖最欣賞臣子的地方。
香爐突然爆了個燈花,驚起一縷青煙。
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揚,那道弧度在光影交錯間顯得格外深邃。
"陳卿看人,向來精準。"他踱到書案前,道袍下擺掃過陳恪的皂靴,"不過..."枯瘦的手指突然按住陳恪肩頭,"若此人不堪用,朕可是要尋你問責的。"
這記軟刀子刺得陳恪心頭一凜。知乎收藏夾《帝王心術解析》自動翻開:【當皇帝讓你為他人擔保時,通常是在為日後追責埋下伏筆】。
暖凳的溫度突然變得灼人。陳恪卻仰頭露出誠摯笑容:"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。臣願為陛下試玉燒香。"
"好一個試玉燒香!"嘉靖大笑。
他忽然俯身,龍涎香的氣息撲麵而來:"那朕且問你,兩位王爺的課業如何了?"
空氣驟然凝固。
陳恪的脊背瞬間繃直。
暖凳的熱度此刻成了煎熬,汗珠順著脊椎緩緩滑下。
他前不久才想起自己還有個"兩王講師"的頭銜,而上一次踏入裕王府...還是去年冬日。
"回陛下..."陳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"臣...已有數月未至王府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