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,銅鶴香爐中升起的青煙筆直如劍,將陽光切割成斑駁的光影。
陳恪的緋色官袍在光影交錯中顯得格外醒目,他迎著嚴世蕃得意的目光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"小閣老,"陳恪的聲音如冰刀刮過青石,"您莫不是忘了,太倉銀庫如今還有七十萬兩虧空?"他修長的手指輕叩腰間玉帶,"據臣所查,這筆錢——"指尖突然指向嚴世蕃,"流向了隆昌盛票行!"
嚴世蕃獨眼中的慌亂一閃而過,隨即化作不屑:"荒唐!那七十萬兩不是已經平賬?馬德全借銀入庫,分毫不差!"
"平賬?"陳恪突然笑出聲,笑聲在大殿梁柱間回蕩,"諸位大人可都看了卷宗?"他從袖中抽出一本藍皮簿子,嘩啦一聲展開,"太倉近日入庫的七十萬兩,乃馬德全向商賈所借,並非太倉出庫之銀。"他目光如電,掃過滿朝文武,"此銀非彼銀,何談平賬?"
殿內霎時寂靜,幾位戶部官員悄悄交換眼神,陳恪這手"出入分流"的記賬法,將出庫與入庫的銀子分開核算,看似總數平衡,實則漏洞百出。
羅龍文突然出列,褐色官袍的下擺掃過金磚:"陳侍郎此言差矣!馬德全所借銀同樣出自範永魁,如何算此銀非彼銀?"他山羊須微微顫動,眼中閃爍著自以為得逞的光芒。
陳恪等的就是這句話。他轉向羅龍文,突然展顏一笑,那笑容竟讓羅龍文後背發涼:"羅大人問得好!"他猛地合上冊子,"既然範永魁既接觸太倉出銀,又經手入銀,關係如此之深——"聲音陡然拔高,"小閣老還如何口口聲聲說範永魁是良商,不會為幾萬兩鋌而走險?此非自欺欺人?!"
嘉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。
他並非對範永魁涉案感到意外——這位精明的帝王心知肚明範家不乾淨。
令他意外的是陳恪今日異乎尋常的強硬。
三年來,這個年輕人總是最懂聖意,每逢關鍵時刻都能與他心意相通。
可今日,當範永魁承諾捐獻一百五十萬兩,更兼每年進貢三十萬兩時,陳恪竟視若無睹!
難道這小子真看不出朕要什麼?嘉靖摩挲著玉扳指,眼中閃過一絲疑惑。
這筆錢若進內帑,朕修道煉丹、修建宮觀便再不用看戶部臉色;若按律查抄,不過充實國庫,朕能得幾何?
趙貞吉似有感應般,突然出列:"陳侍郎,依你之見,那馬德全借銀入庫的七十萬兩該如何處置?"
陳恪與趙貞吉目光相接,兩人眼中閃過一絲心照不宣的默契,仿佛在說:這是我送你的禮物。
"違規出入,自然充公歸庫。"他聲音清朗,每個字都像玉磬相擊,"國庫充盈,方顯聖天子垂拱而治。"
"國庫"二字被他咬得極重,趙貞吉嘴角微揚,這位新任戶部尚書太明白其中意味。
作為新任戶部尚書,這筆橫財足以讓他在朝中站穩腳跟。
他深深看了陳恪一眼,袍袖中的手指微微顫抖,這份人情,太重了。
嚴世蕃的獨眼幾乎要噴出火來,他恨陳恪的不依不饒,更恨範永魁這個蠢貨為區區小利卷入泥潭。
最要命的是,範永魁還牽扯著更深的秘密——那些範家與北虜暗通款曲的勾當,就像懸在嚴家頭頂的利劍。
他突然撲通跪地,竟像個受委屈的孩童般嚎啕大哭:"皇上明鑒啊!"蟒袍前襟沾滿塵土,"嚴家父子這些年為皇上修殿建醮,籌措丹材,哪樣不是嘔心瀝血?如今竟被說成是貪腐蠹蟲!"他猛地以頭搶地,咚的一聲悶響,"他們一個個喊著忠君,可曾為君父分憂?!"
這哭訴七分真三分假。
嚴家確實為嘉靖聚斂無數,但中飽私囊更甚。
此刻嚴世蕃賭的,就是嘉靖對銀子的渴望勝過對司法公正的堅持。
老道士的目光微微一動,嚴家父子這些年來為他聚斂財富,充當白手套,確實勞苦功高。
在他心中,隻要自己能拿大頭,底下人貪些小利又何妨?水至清則無魚啊。
陳恪冷眼旁觀這場表演,突然單膝跪地,抱拳的姿勢標準如教科書:"陛下,臣有一言。"
嘉靖挑眉:"講。"
"太倉庫銀關係邊防軍餉,東南抗倭。"陳恪的聲音不卑不亢,"若今日縱容監守自盜,他日九邊將士缺餉嘩變,誰來擔責?"他抬眼直視嘉靖,"臣非與嚴閣老為難,實為江山社稷計!"
最後一句話如重錘砸在嘉靖心頭。
他想起昨日占卜得的卦象——"澤水困",卦辭曰:"君子以致命遂誌"。
知乎收藏夾《易經占卜指南》自動翻開:【"澤水困"卦象,通常預示小人當道,君子困頓】。
"陛下!"高拱突然出列,聲如洪鐘,"陳侍郎所言極是!太倉乃國家命脈,豈容蠹蟲蛀空?範永魁既涉案,理當徹查!"
張居正緊隨其後:"臣附議。"
清流一派的官員紛紛跪地:"臣等附議!"
嘉靖的目光在陳恪與嚴世蕃之間遊移。
年輕的靖海伯脊背挺直如青鬆;嚴世蕃則伏地啜泣,肥胖的身軀微微顫抖。
一個代表法度,一個象征利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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