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重新落座,與裕王相視一笑,那份因身份帶來的距離感,似乎在這關於新生兒啼哭的共鳴中,悄然拉近了幾分。
兩人又閒談片刻,多是圍繞育兒瑣事與講學內容,氣氛融洽。
陳恪見時機差不多,便起身告辭。
裕王親自送至二門,言辭懇切,禮數周全。
離開裕王府,陳恪並未回府,而是轉道前往景王府。
他身為兩王講官,不能厚此薄彼,即便明知景王此刻心境不佳,該走的過場仍需走完。
景王府依舊氣派非凡,朱門高牆,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
然而,甫一踏入府門,一股迥異於裕王府的壓抑氣息便撲麵而來。
府內仆從個個噤噤若寒蟬,垂首疾行,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,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和死寂,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沉悶。
“砰!嘩啦——!”
“廢物!一群廢物!沒一個爭氣的!”
“嗚嗚嗚……”
後院方向,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響、景王朱載圳圳歇斯底裡的咆哮聲、夾雜著女子壓抑的哭泣聲,如同冰雹般砸落,清晰地穿透庭院,傳入陳恪耳中。
陳恪腳步微頓,心中無聲歎息。
成王敗寇,古今皆然。
裕王得子,猶如在景王心頭插了一把刀。
這位心高氣傲又氣量狹小的王爺,此刻怕是已瀕臨崩潰的邊緣。
他作為講官前來,不便多問,也無從勸解。
他在偏廳等候良久,茶水換了三盞,才見景王朱載圳圳的身影出現在門口。
景王臉色蒼白得嚇人,眼窩深陷,顯然是連日“耕耘”加上怒火攻心所致。
兩頰卻又帶著一種病態的潮紅,如同塗抹了劣質的胭脂。
他極力想平複呼吸,穩住儀態,但眉宇間那股難以掩飾的戾氣和煩躁,卻如同毒蛇般盤踞不去。
“陳師……前來,小王……未曾遠迎,失禮了。”景王的聲音乾澀沙啞,帶著一絲強壓下的不耐,那“陳師”二字叫得也遠不如裕王那般自然親熱。
陳恪起身,依禮參拜:“臣陳恪,參見景王殿下。殿下言重了。”
景王擺了擺手,示意陳恪坐下,自己則有些頹然地跌坐在主位上,端起早已涼透的茶盞猛灌了一口,試圖壓下心頭的燥火。
陳恪看著他這副模樣,心中微沉。
景王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已亮起紅燈,再這般縱情聲色、急火攻心下去,後果不堪設想。
他斟酌片刻,還是開口勸道:“殿下,臣觀殿下氣色欠佳,還望保重貴體。有些事……欲速則不達,殿下切莫太過勞心傷神。”
“欲速則不達?”景王猛地抬頭,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陳恪,嘴角扯出一個近乎扭曲的冷笑,“陳師說得輕巧!本王不急?本王能不急嗎?!裕王他……他如今有了嫡子!父皇龍心大悅!本王呢?本王有什麼?!”
他越說越激動,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濃烈的怨毒和不甘:“本王日夜操勞,可府中那些不爭氣的肚子……哼!都是些沒用的東西!本王再不加把勁,難道眼睜睜看著……看著……”
後麵的話他沒說出口,但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懼和絕望,已說明一切——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裕王攜子登基,自己黯然退場的淒涼景象。
陳恪心中暗自搖頭。
景王此刻已被嫉妒和恐懼衝昏了頭腦,哪裡還聽得進半句勸誡?
在他眼中,任何勸他“保重身體”、“稍安勿躁”的話,都成了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風涼話,甚至是偏向裕王的信號。
“殿下……”陳恪還想再勸。
“夠了!”景王粗暴地打斷他,猛地站起身,煩躁地在廳中踱步,“陳師今日若是來講學的,小王……小王心緒不寧,恐難靜聽。若是無事,陳師請回吧!”
他竟下了逐客令,語氣生硬,帶著毫不掩飾的疏離。
陳恪見狀,心知今日絕非講學或深談的時機。
他心中那點因嘉靖帝賜名而起的波瀾,此刻也被景王這副模樣衝淡了不少。
他起身,平靜地拱手行禮:“既如此,臣告退。殿下……保重。”
景王背對著他,隻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“嗯”,連頭都懶得回。
陳恪轉身走出景王府。
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,卻驅不散他心頭那層淡淡的陰霾。
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座金碧輝煌卻死氣沉沉的王府,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、帶著嘲諷的弧度。
爭吧,搶吧。
隻要龍椅上那位修道帝王一日不明確儲位,你們爭破天,搶破頭,也不過是兩個……王爺罷了。
而那位帝王的氣色,看起來可比這位急火攻心的景王殿下,要好得太多太多了。
他翻身上馬,緋色蟒袍在陽光下劃過一道冷冽的光弧,向著靖海伯府的方向,絕塵而去。
身後,景王府內,隱約又傳來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,以及更加歇斯底裡的咆哮。
喜歡嚴黨清流之間的第三種活法請大家收藏:()嚴黨清流之間的第三種活法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