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三十三年三月十八,紫禁城太和殿前廣場。
金鐘九響,餘音在琉璃瓦頂與漢白玉石階間回蕩,肅殺之氣彌漫。丹陛之下,新科貢士們身著嶄新進士服,按殿試名次肅立,鴉雀無聲,唯有晨風吹動袍角,發出輕微的獵獵聲。
“奉天承運皇帝,製曰:嘉靖三十三年三月殿試,一甲賜進士及第——”
鴻臚寺卿洪亮的聲音劃破寂靜,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三百士子心頭。空氣仿佛凝固,無數道目光聚焦在鴻臚寺卿手中那卷明黃聖旨上。
“第一甲第一名,狀元,陳謹!”
“第一甲第二名,榜眼,曹大章!”
“第一甲第三名,探花,溫應祿!”
三鼎甲的名字被清晰報出,如同三顆投入深潭的石子,瞬間在廣場上激起無聲卻劇烈的漣漪!
陳恪侍立在丹陛一側,緋色蟒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鬆。當“陳謹”二字入耳時,他深邃的眼眸中,一絲極淡的訝異如流星般劃過,轉瞬即逝。
狀元?陳謹?
那個在鹿鳴宴上癡迷於青詞寫作、被自己視為“青詞工具人”的書呆子?
陳恪腦中瞬間閃過殿試閱卷時陳謹那份四平八穩、引經據典卻缺乏鋒芒的策論,以及那份刻意模仿自己早年風格、辭藻華麗卻略顯匠氣的青詞。
他幾乎能想象到,當這個名字被嘉靖帝朱筆圈定為狀元時,暖閣內嚴嵩那微不可察的皺眉,徐階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,以及趙文華等人難以置信的表情。
帝王心術,果然深不可測。
榜眼曹大章,嚴黨力保之人,其父與嚴嵩門下乾將關係匪淺,文章工整穩妥,四平八穩,正是嚴黨最欣賞的“循吏”模板。
探花溫應祿,那個在客棧中拍案而起、痛斥鑽營、策論裡字字如刀直指時弊的剛直之士,其文風與膽魄,隱隱有楊繼盛之風。
嘉靖將他點作探花,既是對其才學膽氣的認可,又何嘗不是一種警示與平衡?
狀元是陳恪的“門生”儘管陳恪隻當他是個工具人),榜眼是嚴黨的人,探花則是清流乃至帝黨都可能欣賞的剛直之士。
嘉靖用這前三甲,在天下人麵前,畫下了一道精妙絕倫的平衡符。他既安撫了因裕王得子而聲勢大漲的清流,又給了嚴黨一個體麵的台階,更將陳恪這個他倚重的孤臣推到了風口浪尖。
一舉三得,羚羊掛角。
陳恪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。
隨即,一個更清晰的記憶碎片從腦海深處翻湧上來——嘉靖十四年,韓應龍殿試第一,卻因“貌寢”指相貌醜陋,麵聖時被嘉靖帝當場黜落至二甲!
帝王一念,便可令十年苦讀的巔峰榮耀瞬間跌落塵埃。
這個朝代的規則,從來隻寫在嘉靖一個人的掌心。
他永遠都不必遵循什麼既定的規則,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。
他可以因一場夢點一個放牛娃為狀元,可以因一時興起破格提拔一個年輕人為考官,也可以為了平衡朝局,將一個中庸的書呆子推上魁首。
他的意誌,便是這紫禁城最高、也最飄忽不定的法則。
翌日清晨,傳臚大典在即。
紫禁城內外,早已是冠蓋雲集,旌旗招展。鴻臚寺官員、禮部儀仗、錦衣衛扈從,以及新科進士們,皆按品肅立,氣氛莊嚴肅穆。
陳恪作為兵部右侍郎、新晉靖海伯,亦是典禮的重要參與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