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諸位同僚!”張居正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,“黑穀峪乃咽喉要道,一旦突破,虜騎鐵蹄一日夜便可飲馬通州!京畿之地,膏腴千裡,村鎮星羅,卻無雄關險隘可憑!若俺答真有此膽魄,率數萬精騎直撲京城,後果如何?!”
他目光如炬,掃過在場每一位重臣勳貴,一字一句,如同重錘砸落:
“沿途百姓,百萬生靈,將遭塗炭!京畿糧倉,百年積蓄,將付之一炬!更甚者——”
他深吸一口氣,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:
“若京城有失,天子蒙塵,神器動搖!則我大明江山,社稷宗廟,將麵臨何等的傾覆之危?!靖康之恥,土木之變,殷鑒不遠!豈容我等在此心存僥幸,坐以待斃?!”
“轟——!”
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間席卷了整個值房!
“未慮勝,先慮敗!”這六個字,徹底撕碎了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!
勳貴們臉色煞白,仿佛已經看到蒙古鐵蹄踏破京城的慘烈景象;文官們更是麵無人色,有的甚至雙腿發軟,幾乎站立不穩。
剛才質疑的那位官員,此刻已是麵如土色,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。
“出戰!必須出戰!”英國公張溶猛地踏前一步,聲音帶著老將的決絕,“絕不能讓韃子兵臨城下!老臣願親率京營精銳,馳援密雲,將韃子擋在古北口外!”
“出戰?”嚴世蕃那隻獨眼閃過一絲譏誚誚,聲音尖利,“英國公忠勇可嘉!然則,京營精銳?嗬嗬,國公爺,您掌京營多年,營中實情如何,您當真不知?空額幾何?兵甲可齊?士氣可堪一戰?莫不是要讓我大明最後的精銳,也葬送在野地,讓京城徹底成為一座空城,任人宰割?!”
張溶被噎得臉色鐵青,胸膛劇烈起伏,卻無法反駁。京營糜爛,積重難返,他比誰都清楚!倉促出戰,無異於以卵擊石!
“那……那便遣使議和!”另一位官員顫聲提議,“許以財帛,令其退兵……”
“議和?”靈璧侯湯佑賢冷哼一聲,臉上滿是鄙夷,“虜酋兵鋒正盛,此時議和,與城下之盟何異?喪權辱國!我大明顏麵何存?!況俺答狼子野心,豈是些許財帛能填飽的?”
主戰?無兵可用!議和?喪權辱國!
絕望的氣氛如同冰冷的潮水,淹沒了每一個人。
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,嚴嵩緩緩抬起頭,那張布滿老年斑的臉上,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。
他渾濁的老眼掃過眾人,最後落在嘉靖身上,聲音嘶啞而低沉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:
“陛下!為今之計,唯有堅壁清野,固守京城!”
他語速加快,條理清晰,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練過千百遍:
“其一,即刻傳令京畿周邊所有州縣,放棄無法固守之村鎮,焚毀糧秣,填塞水井,將百姓儘數遷入有城牆庇護之城池!絕不給韃子留下一粒糧食,一口水井!”
“其二,調集京營所有能戰之兵,上城布防!征召城中青壯,協守城池!火藥局所有庫存火器、彈藥,儘數調撥城防!”
“其三,緊閉九門,嚴禁出入!命五城兵馬司、錦衣衛、東廠,嚴查城中奸細,穩定人心!”
“其四,八百裡加急,嚴令宣大、薊遼、保定各鎮總兵,不惜一切代價,率精銳勤王!沿途襲擾虜騎,斷其糧道!”
嚴嵩的聲音在死寂的值房內回蕩,帶著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狠厲:
“隻要京城不失!隻要陛下安在!則我大明根基便穩如泰山!些許村鎮之失,些許財帛之損,皆可徐徐圖之!待勤王大軍雲集,虜騎頓兵堅城之下,師老兵疲,進退失據之時,便是其覆滅之日!此乃萬全之策!”
“堅壁清野,固守待援!”
這八個字,如同最後的救命稻草,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心!
勳貴們雖不甘,卻不得不承認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;文官們更是如蒙大赦,紛紛點頭附和。
比起虛無縹緲的出戰或屈辱的議和,固守京城,保住皇帝和自己身家性命,才是重中之重!
值房內,目光齊刷刷投向禦座之上的嘉靖。
自踏入值房起,便一言未發的嘉靖帝,此刻依舊麵無表情。
他端坐於紫檀座之上,素白道袍纖塵不染,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袖口精致的雲紋,目光深邃如古井,靜靜地看著階下群臣從驚恐、爭論到最終統一於“固守”的整個過程。
無人能窺探他心中所想。
是憤怒於楊順的無能?是驚駭於俺答的膽魄?是權衡著嚴嵩“堅壁清野”的利弊?還是……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,正醞釀著雷霆之怒?
他隻是那樣靜靜地坐著,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,將所有的情緒都凍結在那張高深莫測的麵具之下。
唯有那撚動袖口的手指,泄露了一絲絲被強行壓抑的、足以焚毀一切的帝王之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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