韃靼大營,金帳之內。
俺答汗端坐虎皮大椅,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帳下肅立的各部首領。
帳內氣氛凝重,卻難掩一股壓抑不住的亢奮。昨夜被那鬼魅般的號角攪得人仰馬翻的憋屈,此刻已被一種即將到來的、血腥複仇的快意所取代。
“大汗!”一名千夫長按捺不住激動,聲音洪亮,“明狗竟敢下戰書?簡直不知死活!正好讓兒郎們用他們的血,洗刷昨夜的恥辱!”
“對!那陳恪小兒,不過仗著幾分聖眷,僥幸贏了幾場倭寇,就敢在草原雄鷹麵前叫囂?”另一名首領嗤笑,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,“午時決戰?好得很!正午的太陽,正好曬乾他們的血!”
俺答汗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鑲嵌綠寶石的彎刀刀柄。他麵前案幾上,攤開著一封素白信箋,上麵“戰書”二字遒勁有力,落款“欽命督師、靖海伯陳恪”。
信的內容已被親信當眾宣讀。除了約定午時決戰於城西開闊地,更有一段極其刺目的文字是之前一眼掃過的時候沒有仔細看過的:
“……聞爾祖成吉思汗,起於微末,然其初興,亦曾向金國稱臣納貢,俯首稱兒,方得喘息之機,積蓄力量。爾等今日南下,不過效仿先祖舊事,欲行乞憐之舉乎?……”
“混賬!!”當時帳內便炸開了鍋!成吉思汗,黃金家族的榮耀,草原之神!竟被這明狗汙蔑為向金國俯首稱臣的懦夫?!這簡直是往所有韃靼勇士心頭插刀子!
俺答汗當時臉色鐵青,猛地一掌拍在案幾上,震得酒杯傾倒,酒液四濺!他眼中殺意沸騰,幾乎要將那信箋撕碎!這陳恪,不僅敢下戰書,還敢如此惡毒地羞辱他們的先祖!此仇不報,他俺答何以統領草原?!
“傳令!”俺答汗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,“各部即刻整軍!披甲!喂馬!飽食!午時之前,拔營十裡!準備決戰!本汗要親自斬下那陳恪的頭顱,用他的血,祭奠我黃金家族的尊嚴!讓明狗知道,草原雄鷹的怒火,足以焚儘他們的城池!”
“吼!吼!吼!”帳內群情激憤,怒吼聲幾乎要掀翻金帳頂篷。
恥辱與憤怒,化作了最熾烈的戰意。
整個韃靼大營瞬間沸騰起來。
他們摩拳擦掌,隻等午時一到,便要用明軍的鮮血,洗刷昨夜被戲耍的恥辱和先祖被汙蔑的憤怒!
——————
密雲城,督師行轅。
與城外韃靼大營的喧囂亢奮截然不同,此處彌漫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寧靜。
陳恪一身常服,端坐於鋪著堪輿圖的案幾後,手捧一盞清茶,嫋嫋熱氣模糊了他沉靜的麵容。
他目光落在攤開的輿圖上,指尖沿著密雲城西那片開闊地緩緩劃過,仿佛在欣賞一幅無關緊要的山水畫。
值房內,趙誠侍立一旁,眼神銳利,警惕著任何風吹草動。
阿大則如同鐵塔般守在門口,紋絲不動。
“報——督師!”一名親兵快步而入,單膝跪地,“石鎮嶽將軍求見!”
“請。”陳恪頭也未抬,聲音平淡。
石鎮嶽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,一身山文甲擦得鋥亮,頭盔夾在腋下,花白的須發梳理得一絲不苟。
他臉上帶著一種決絕的肅穆,走到案前,抱拳躬身,聲音洪亮而沉重:
“督師!末將石鎮嶽,請命為先鋒!”
陳恪終於抬起頭,目光落在石鎮嶽臉上。這位老將眼神堅定,腰背挺得筆直,仿佛要將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這一刻。
“哦?”陳恪放下茶盞,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,“石將軍,韃靼數萬鐵騎,氣勢洶洶,此去先鋒,九死一生。你……可想清楚了?”
“末將想得清楚!”石鎮嶽聲音斬釘截鐵,帶著沙場老將的鏗鏘,“末將昨夜擅開城門,動搖軍心,罪該萬死!督師寬宏,暫寄末將項上人頭!此戰,正是末將戴罪立功、以死報國之時!”
他頓了頓,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,有愧疚,有決絕,更有一種近乎悲壯的赤誠:“末將鎮守密雲十餘載,此地便是末將的家!城在人在,城亡人亡!末將願率本部親兵,率先出城,迎戰韃靼前鋒!縱使粉身碎骨,也要為大軍殺開一條血路,挫其銳氣!絕不讓韃靼蠻夷,踏過我密雲城頭半步!請督師成全!”
言辭懇切,擲地有聲。那份將生死置之度外、欲以血肉之軀贖罪報國的赤忱,令人動容。
值房內一片寂靜。趙誠和阿大都不由得看向石鎮嶽,眼神中帶著一絲敬意。
然而,就在這肅穆悲壯的氣氛中——
“噗嗤——”
一聲極其輕微、卻又無比清晰的笑聲,突兀地響起。
是陳恪。
他嘴角微微上揚,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戲謔,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事情。
這笑聲在寂靜的值房裡,顯得格外刺耳。
石鎮嶽愣住了,臉上的決絕瞬間凝固,化為錯愕與不解。
他身後的親兵也麵麵相覷,不知督師為何發笑。
小主,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,後麵更精彩!
大戰在即,先鋒請命,這有何可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