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如今遇上麻煩,陳恪對張居正的最高期望,便是“坐視不理”或“不要落井下石”。
可今時今日,張居正唱的是哪一出?
他不僅出手了,而且出手如此精準、有力、及時!
這份批文,等於是張居正親自下場,不知用了何種手段,替陳恪的火藥局搬開了擋路的石頭。
“張前輩……意欲何為?”陳恪放下批文,陷入了沉思。
他當然不是先知,無法洞悉張居正此刻幽深的心潭。
而此刻,在張居正那間陳設簡樸卻透著肅殺之氣的兵部值房內,燭光搖曳。
張居正端坐於書案後,正提筆批閱一份關於邊鎮衛所輪換和考成法的條陳。
他神色平靜,目光專注,仿佛剛剛簽下的那份為陳恪解圍的批文,不過是尋常公務,激不起半點波瀾。
他的心腹幕僚,一個麵色沉穩的中年文士,將一份謄抄好的文書輕輕放在案角,低聲道:“叔大,批文已著人快馬送往靖海伯府。遼東都司那邊也已快馬傳令,硝石三日內必發運。”
“嗯。”張居正頭也未抬,筆鋒在紙上遊走,隻淡淡應了一聲。
幕僚猶豫了一下,還是忍不住開口:“叔大此舉……是否過於……?”他斟酌著用詞,“靖海伯如今與嚴黨勢同水火,我們兵部此番介入工部事務,強行核準火藥局用度,雖占理,但無異於直接站在了嚴閣老對麵。此舉恐引嚴黨忌恨,恐非上策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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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居正手中的筆終於停住。
他緩緩抬起頭,燭光映照著他清臒而輪廓分明的臉龐,那雙深邃的眼眸裡,沒有一絲懼意或猶豫,隻有一種近乎冰冷的、洞悉世事的銳利光芒。
“忌恨?”張居正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,帶著一絲譏誚和了然,“嚴嵩已是塚中枯骨,氣數將儘。楊順伏誅,不過是他斷臂之痛。其黨羽遍布朝野,看似盤根錯節,實則外強中乾,核心已朽。如今陳子恒攜新軍大勝之威,聖眷優渥,鋒芒正盛,直指嚴黨腹心。”
他放下筆,身體微微後靠,目光穿透窗欞,仿佛望向更遠的地方:“陳恪此人,行事每每出人意表,不循常理。其根基雖看似不深,然聖眷便是他最大的根基!觀其行事,心誌堅毅,手段狠辣,更兼有奇技淫巧、聚斂生財之能。嚴嵩……擋不住他。”
他的語氣斬釘截鐵,帶著對嚴嵩末路的清晰判斷。
“那叔大為何還要助他?”幕僚更加不解,“陳恪若倒了嚴黨,以其勢頭,豈非下一個權傾朝野之人?屆時其根基穩固,聖眷更深,東翁如何……”
“如何?”張居正打斷了幕僚的話,眼中精光爆射,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,“嚴嵩老謀深算,樹大根深,動他如撼山嶽,需以雷霆萬鈞之力!陳恪根基淺薄,驟得高位,其勢如烈火烹油,看似煊赫,實則無根之萍!他若扳倒了嚴嵩,便是他功高震主、烈火烹油之時!”
他停頓片刻,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敲在幕僚的心上:“彼時,嚴黨雖除,然朝中盤踞多年的勢力餘孽、被觸動利益的勳貴、乃至……”他目光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西苑方向,“猜忌日深的君心,豈容他一家獨大?他陳恪,鋒芒畢露,銳氣過盛,其行止已與嚴嵩無異!待他鬥倒了舊虎,便是他自身破綻畢露,成為眾矢之的之時!”
張居正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,如同在推算精密的棋局:“君子藏器於身,待時而動。此時助陳恪,非為情誼,實為借他這把利劍,斬斷我輩前行路上最大的荊棘!助他,便是助我們自己掃清障礙!待嚴黨傾覆,陳恪居於風口浪尖,便是我們積蓄力量、厘清時弊、一舉廓清朝綱之時!”
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幕僚臉上,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:“幫他,是為了讓他走得更快,爬得更高!唯有他爬得夠高,摔下來時,才夠狠!才有足夠的空間,容我輩施展抱負!助陳恪鬥倒嚴黨,是為我輩鋪路;待陳恪因功高而傾覆,便是我輩執掌乾坤、推行新政之機!此乃……驅虎吞狼,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!”
燭火在張居正眼中跳躍,映照著他平靜麵容下那翻騰的、對權力巔峰的熾熱渴望與深沉的算計。
他仿佛已經看到,陳恪與嚴嵩在朝堂上兩敗俱傷後,那權力真空的寶座,在向他招手。
“所以,現在,”張居正收回目光,重新拿起筆,語氣恢複了平淡,“不僅火藥局的硝石要給他,日後他若再有此類‘合理’之請,隻要不觸及兵部根本,皆可酌情助之。讓他的劍,磨得更快,揮得更狠!把他推到那烈火烹油的位置上去!明白了嗎?”
幕僚心頭劇震,終於徹底明白了張居正的深謀遠慮,深深一躬:“在下……明白了!叔大深謀遠慮,在下拜服!”
張居正不再言語,重新專注於眼前的公文,仿佛剛才那番足以攪動朝堂風雲的謀劃沒有發生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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