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帝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,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,直抵人心最深處。
“把你想說的,沒說完的,一股腦兒,都給朕倒出來。朕,赦你無罪。”
這一聲“大伴”,是提醒,也是最後的通牒。它喚起了主仆間數十年的默契與信任,也徹底撕開了最後那層客套的薄膜。
黃錦知道,火候到了。
再藏下去,就是他自己不識抬舉了。
他不再有絲毫猶豫,保持著跪伏的姿勢,深深吸了一口氣,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。
然後,他以一種極其鄭重、甚至帶著一絲悲壯意味的姿態,從懷中貼身處,取出了一個扁平的、用油紙和火漆密封得嚴嚴實實的狹長信封。
那信封看似普通,但封口處一個暗紅色的、獨特的飛魚紋印戳,卻昭示著它非同尋常的來源——北鎮撫司指揮使陸炳的密報!
黃錦雙手將這份密報高舉過頂,呈到嘉靖帝麵前,聲音變得無比沉凝,帶著一種揭開最終謎底的決絕:
“主子……這是北鎮撫司陸炳陸指揮使,動用麾下最精銳的‘暗影’,曆時月餘,多方查證,方才得來的……鐵證!”
嘉靖帝的目光瞬間鎖定在那份密報上,眸中深處那潭古井,終於泛起了劇烈的波瀾。
他沒有立刻去接,隻是看著。
黃錦的聲音繼續響起,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,如同喪鐘敲響:
“據陸指揮使密報,鄢懋卿此行,明麵上追繳入庫三百五十萬兩白銀,實則……實則其沿途威逼勒索、巧立名目,從各地鹽商、官吏手中,狂斂白銀總額……高達六百二十萬兩!”
饒是嘉靖帝已有心理準備,聽到這個數字,瞳孔也是驟然收縮!
六百二十萬兩!比他明麵上交出來的,幾乎翻了一倍!
黃錦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種揭露驚天黑幕的顫音:
“其中,那未曾錄入官賬、被他與嚴世蕃私下分肥、秘密藏匿於江西分宜嚴家老宅及豐城鄢家私庫的……便有二百七十萬兩之巨!”
“二百七十萬兩……主子,那是二百七十萬兩雪花白銀啊!就這麼……就這麼悄無聲息地,流進了他們嚴、鄢兩家的私囊!他們……他們這是將主子您的江山,當成了他們予取予求的私庫!將陛下您的恩寵,當成了他們貪贓枉法的護身符!”
“此等行徑,已非貪墨……實乃竊國!”
最後四個字,黃錦幾乎是泣血而出,重重地磕在金磚之上!
砰!
沉悶的聲響,在寂靜的精舍內回蕩。
嘉靖帝終於伸出手,接過了那份沉甸甸的、仿佛沾滿了血汙和罪惡的密報。
他的手指穩定,沒有絲毫顫抖。
但他臉上,最後一絲屬於修道之人的平和超然,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他沒有立刻拆開火漆,隻是用指尖感受著那信封的厚度和裡麵紙張的質感。
精舍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隻有沉水香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,以及黃錦壓抑的、幾不可聞的呼吸聲。
嘉靖帝的目光從密報上緩緩移開,再次投向窗外。
窗外春光正好,幾隻雀鳥在枝頭嬉鬨。
然而,在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,倒映的卻仿佛是嚴嵩那張老邁而虛偽的臉,嚴世蕃那囂張而貪婪的嘴臉,以及鄢懋卿那副“能乾”的皮囊下,瘋狂吮吸帝國血液的猙獰麵目。
還有……那二百七十萬兩白花花、冰冷刺骨的銀子。
他的臉色,平靜得可怕。
仿佛暴風雪來臨前,最後那片刻死寂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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