嚴嵩跪在地上,隻覺得那塊壓在心頭、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冰冷巨石,倏然間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、近乎虛脫的茫然與……一絲難以置信的恍惚。
竟然……真的是封賞?
而且如此厚重?如此……迫不及待?
嚴世蕃率先反應過來,臉上瞬間迸發出狂喜與極度自信的光芒,幾乎是搶著叩首謝恩:“臣嚴世蕃,叩謝陛下天恩!吾皇萬歲!萬歲!萬萬歲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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聲音洪亮,充滿了誌得意滿,仿佛這一切早在他的預料和掌控之中。
鄢懋卿也是激動得渾身微微顫抖,臉色漲紅,緊隨其後,聲音都帶著顫音:“微臣鄢懋卿,謝主隆恩!陛下萬歲!萬歲!萬萬歲!臣定當鞠躬儘瘁,死而後已,以報陛下浩蕩天恩!”
唯有嚴嵩,在嚴年和家仆的攙扶下,緩緩起身,接過那卷沉甸甸的聖旨。
他的手,依舊有些冰涼,甚至微微顫抖。
皇帝的旨意,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印入他的腦海。
恩賞是真的,官銜是真的,榮耀也是真的。
可為何……他心底那絲不安,非但沒有消散,反而像是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,更加清晰地擴散開來,帶著一種更深沉的、難以言喻的寒意?
陛下……何時變得如此慷慨?如此……好說話了?
這不符合常理。
嚴世蕃此刻已湊上前來,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春風得意,聲音帶著一絲“早知如此”的炫耀:“父親!您看看!兒子早就說過!陛下是聖明的!隻要咱們實心辦事,為陛下解憂,陛下豈會虧待我嚴家?如今這恩賞,便是明證!我嚴家,依舊是陛下最倚重的股肱之臣!”
鄢懋卿也在一旁連連附和:“是啊恩相!世蕃兄所言極是!陛下慧眼如炬,恩澤浩蕩!往後這鹽政之事,有陛下如此信重,有恩相和世蕃兄運籌帷幄,定能蒸蒸日上,為朝廷再立新功!”
看著兒子那自信滿滿、幾乎要飛揚起來的表情,聽著鄢懋卿那諛詞如潮的保證,嚴嵩沉默了。
他那雙看透世事滄桑的老眼,再次仔細地、一遍遍地掃過聖旨上的每一個字,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隱喻、陷阱或是不祥的預兆。
然而,沒有。
字麵意義上,這就是一道無可指摘的、恩寵有加的封賞旨意。
或許……真的是自己多心了?
老了,膽子也小了,竟然開始疑神疑鬼了。
他長長地、幾不可聞地籲了一口氣,將那卷沉重的聖旨緊緊攥在手中,仿佛要從中汲取一絲虛假的暖意和安心。
他隻能選擇相信。
相信嚴世蕃真的沒有瞞著他搞出什麼無法收拾的幺蛾子。
相信鄢懋卿的差事辦得足夠乾淨漂亮。
相信嘉靖帝這次,是真的被那三百五十萬兩白銀哄得龍心大悅,以至於打破了以往的慣例和猜忌。
然而,這位老謀深算的首輔絕不會想到,信息的不對等,此刻已鑄成了致命的誤判。
若他能知曉那隱匿的二百七十萬兩私銀已然暴露,若他能洞察嘉靖帝那冰封怒火下真實的殺機,他就會明白,此刻唯一或許能挽回一絲局麵的、不是貪婪的隱瞞和僥幸,而是斷尾求生般的徹底坦白——將鄢懋卿刮來的所有銀兩,包括那藏匿的二百七十萬兩,儘數、毫不猶豫地獻於禦前!
或許如此,尚能以其“忠謹”和“惶恐”,換取帝王一絲“念舊”的憐憫,將這場滔天大禍,勉強壓製在“貪墨”而非“欺君竊國”的層麵,為嚴黨留下一線苟延殘喘的生機。
可惜,嚴世蕃的狂妄自信、鄢懋卿的利令智昏,以及嚴嵩自身因信息缺失而產生的僥幸,徹底斷送了這盤踞朝堂數十年的龐然大物,最後的一線前途。
此刻,嚴嵩隻能將那份不斷滋生的、冰冷的不安,強行壓回心底最深處。
他抬起眼,看著眼前因驟得升遷而狂喜的嚴世蕃和鄢懋卿,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符合當下氣氛的、略顯僵硬的笑容,聲音乾澀地吩咐道:
“既然皇恩浩蕩……嚴年,重賞宣旨公公。另,府中上下,皆有賞賜。”
“戲班……繼續唱吧。”
花廳內,絲竹聲似乎又想重新響起,試圖找回方才的喜慶氛圍。
但那仙樂,此刻聽來,卻總透著一股說不清、道不明的虛浮和詭異。
仿佛在為一場即將落幕的盛宴,奏響最後的、華麗的挽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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