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恪目光轉向那跪地的船夫:“你一日辛苦,能掙幾何?”
船夫茫然抬頭,瑟縮道:“運氣好…能掙二三十文…扣去船租、飯食,能剩十文便是老天開眼…”
陳恪不再多問,隻是輕輕歎了口氣。一石米一百二十斤,需銀一兩二錢,即一千二百文錢。這船夫即便日日有活,不吃不喝,也需兩個月方能買得一石米,如何養家糊口?如何應付官府的種種規費?
他看了一眼阿大。阿大會意,從袖中摸出一塊約莫二兩的碎銀子,丟給那小吏:“他的罰銀,我替出了。剩下的,給他找個正經郎中醫治。”他指了指船篷裡隱約傳來咳嗽聲的方向。
小吏接過銀子,掂量一下,頓時眉開眼笑,連聲道:“公子仁義!小的這就辦!這就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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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船夫更是愣在原地,隨即反應過來,對著陳恪的背影連連叩首,涕淚橫流。
陳恪卻已轉身離去,這點施舍,於這滔滔苦難而言,不過是杯水車薪。
後續行程中,此類景象層出不窮。
經過一段河道狹窄處,恰逢官府征發的民夫正在疏浚河道。
時值春寒料峭,許多民夫卻隻能赤腳踩在冰冷的淤泥中,用最原始的工具挖掘、搬運。
監工的衙役抱著鞭子在一旁嗬斥,動作稍慢便是斥罵。有人體力不支倒下,便被拖到一旁,灌幾口冷水,能否挺過來全看天意。
官船經過時,民夫們被勒令停下手中的活計,跪伏在泥濘的河岸旁“迎候欽差”。
陳恪站在船頭,看著底下那一片黑壓壓、沾滿泥漿、瑟瑟發抖的身影,其中不乏白發蒼蒼的老者和麵帶菜色的少年。
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緊,麵上卻依舊平靜如水,隻抬手示意他們起身繼續勞作。
夜間,船隊泊於一處驛站碼頭。
夜深人靜時,卻能聽到遠處村落隱隱傳來婦人壓抑的哭泣聲和男子粗重的歎息,夾雜著“貸粟”、“息錢”、“催租”等零星字眼,隨風飄來,斷斷續續,如同這個龐大帝國肌體上難以愈合的傷口在深夜發出的呻吟。
陳恪獨坐艙中,窗外是運河上連綿的船火,如同星河倒映。
火光跳躍間,映照著他沉靜的側臉,眼底深處,卻是一片無波的寒潭。
這一路所見,並非餓殍遍野、易子而食的極端慘狀——那是隻有在特大災荒或戰亂時才會出現的末日圖景。
如今呈現的,是一種更為普遍、也更為沉滯的“日常性的艱難”。
是漕工力夫被層層盤剝後僅能果腹的掙紮,是底層船民麵對官府苛政與高利貸的雙重擠壓,是征夫在服役中毫無保障的悲苦命運,是普通農戶在田賦、徭役、高利貸下喘不過氣的歎息。
這一切,都被籠罩在那虛幻盛世光芒之下。
這些細微的、無處不在的苦難,才是這個帝國根基深處最真實的蛀痕。
它們無聲無息,卻日夜不停地腐蝕著大明王朝的肌體。
陳恪閉上眼,指尖在案幾上無意識地敲擊著。
他知道,自己此刻能做的,也僅是“看見”而已。
真正的變革,需要力量,需要時機,需要將那看似堅不可摧的舊秩序,徹底砸碎重塑的力量與時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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