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居正聞言,心跳驟然加速。
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!跳出京官冗繁的文書往來和人事傾軋,真正去地方推行自己的政見,做出實實在在的功業!
他幾乎是立刻躬身應道:“臣萬死不辭!定當竭儘全力,以報陛下知遇之恩!”
他沒有看到,身旁徐階那瞬間微蹙的眉頭。
《考成法》一旦推行,必將觸動無數官員的既得利益,阻力巨大。
陛下此舉,看似重用,實則將張居正推到了風口浪尖,成敗難料。
而成敗之間,張居正與需要維係朝堂平衡、不願輕易觸動龐大官僚集團的徐階之間,那本就因理念差異而存在的裂痕,必將進一步擴大。
更重要的是,陛下給了張居正一個“像陳恪那樣”建功立業的機會。
這份誘惑,對於心懷大誌的張居正而言,是難以抗拒的。
徐階身邊,最能乾、最有潛力的三位乾將——趙貞吉、高拱、張居正,已在嘉靖帝輕描淡寫的幾步棋局中,或主動或被動地,與他們的“恩師”漸行漸遠。
精舍內,嘉靖帝斜倚在雲床引枕上,聽著黃錦低聲稟報著朝堂近日的細微動向。
趙貞吉又在戶部駁回了內閣一份關於增加江南織造撥款的票擬,理由冠冕堂皇。
高拱在兵部值房,又與徐階派去的郎中發生了爭執,氣氛頗不愉快。
張居正已選定湖廣為首站,正意氣風發地籌備離京事宜。
嘉靖帝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、冰冷的弧度。
他並未動用任何雷霆手段,甚至沒有一句明確的指責。
他隻是輕輕撥動了棋盤上的幾顆棋子,給予了他們各自最想要的東西——趙貞吉的權勢尊榮,高拱的聲望認可,張居正的實踐抱負。
人性的弱點,對權力的渴望,對理想的追求,便是最有效的催化劑。
它們自己便會發酵,便會滋生隔閡與離心。
“陛下,靖海伯陳恪遞了牌子請見,似乎……又是為開海之事。”黃錦小心翼翼地道。
嘉靖帝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,隨即舒展開,淡淡道:“宣吧。”
陳恪入內,行禮如儀,果然再次呈上關於在鬆江、寧波兩地試行開海通商的條陳,言辭懇切,分析利弊。
嘉靖帝靜靜聽著,目光卻似乎落在虛空處。
待陳恪奏罷,精舍內陷入短暫的沉寂。
良久,嘉靖帝才緩緩開口,聲音平穩無波,聽不出絲毫情緒:“陳卿所奏,老成謀國之論,朕知之矣。”
他微微抬手,止住似乎還想再言的陳恪。
“然,開海之事,牽涉祖宗成法,非比尋常。東南倭患初靖,民心未穩,亦需休養生息。卿之忠心,朕已深知。此事……容朕再思之,徐徐圖之吧。”
“陛下……”陳恪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,但看到皇帝那已然閉目養神的姿態,終是將話咽了回去,深深一揖: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他退出精舍,秋風拂過,帶來一絲涼意。
嘉靖帝依舊閉目盤坐,指尖掐動著子午訣。
陳恪的開海之議,他並非不心動那巨利,但眼下,朝局剛按他的意誌初步理順,徐階雖受製衡,但清流勢力盤根錯節。
開海必將引發新一輪的激烈爭鬥,打破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微妙平衡。
此刻,穩定高於一切。
至於開海……且讓它再懸一懸吧。
懸著,才能讓陳恪這樣的乾才,依舊有所求,有所盼,緊緊依附於皇權。
秋風掃過庭前落葉,盤旋飛舞,最終歸於沉寂。
精舍內,沉水香的青煙筆直上升,一如帝王那不容置疑、掌控一切的意誌。
乾坤獨斷,儘在默運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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