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著馬車揚起的塵土，林彥秋搖頭苦笑，商賈嗅得銅臭，當真比獵犬還靈。這般工程，不知牽扯多少衙門、多少官吏的油水？
正出神間，陳軍從廊柱後轉出，輕扯他袖角：“該回席了，離席太久恐惹猜疑。”簷下風燈將二人身影拉得老長，投在青磚地上如糾纏的藤蔓。
林彥秋回到雅間，卻見杜子騰與趙彭程正與樂伎調笑，全無焦急之態。趙彭程忽對他使了個眼色，朝門外微微頷首。
林彥秋會意，假意取出懷中名刺查看，匆匆離席。剛轉過回廊，趙彭程便搖著折扇跟來。
“林大人忒也心急，”趙彭程壓低聲音笑道，“這般急切，倒要把陳大人嚇退了。”
林彥秋麵現慚色：“在下不過是想還杜掌櫃的人情...”
趙彭程”唰”地合上折扇：“引薦便是還情，成與不成在他。舊城改建這般肥差，多少雙眼睛盯著？大人隻需做個引路人，餘事莫問。”他意味深長地補充，“要我說，今夜不如醉月嘲風，明日回衙該做什麼做什麼。”
這番話讓林彥秋想起“長袖善舞”四字。自己確實不夠世故。
雅間內，杜子騰已拉著陳軍去聽曲。林彥秋與趙彭程倚著憑幾，繼續對酌。窗外一彎新月恰掛簷角，將斑駁光影灑在青磚地上。
在這風月場上，趙彭程顯然比林彥秋自在得多。他左手攬著身旁歌姬的纖腰，手指不安分地在羅衫下遊走，右手舉著夜光杯，對那女子蹙眉強笑的模樣視若無睹。
“明日我便返程，”趙彭程湊到林彥秋耳邊，酒氣混著脂粉香，“此番不過是為杜掌櫃引路罷了。”
林彥秋會意，低聲問道：“當年杜掌櫃在吳城經營時，你是如何周旋的？”
趙彭程咂咂嘴：“吳城那潭水才叫渾。臨安城裡遞來的條子像雪片似的，家父為此愁白了頭。”他抿了口酒，“杜掌櫃走了工部的門路，好歹拿下果市和雜市兩個工程。看在他會來事的份上，我確實美言了幾句。”
林彥秋感歎：“杜掌櫃確實深諳處世之道，上回在臨安城...”
“那算什麼？”趙彭程嗤笑，“在吳城時，工部那幾個官兒，杜掌櫃每人安排了兩個清倌人。那幫禽獸玩上了頭，竟在雅間裡就行起苟且之事，還互換...”
林彥秋一怔：“什麼清倌人？”
趙彭程斜眼：“跟兄弟裝正經？”
林彥秋驀地明白過來，隻覺一股熱血直衝頂門。餘光瞥見身旁安靜斟酒的小丫鬟，看身量不過及笄之年，他豈會不懂其中齷齪？
“這些不過是助興的小玩意，”趙彭程晃著酒杯，“真正的門道在後頭，這些你就不必學了。”
林彥秋默默頷首，手中越窯青瓷盞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神色。窗外忽然一陣急雨，打得芭蕉劈啪作響。
遠處屏風後，陳軍與杜子騰把酒唱和，甚是投契。林彥秋暗忖：以杜子騰長袖善舞之能，拿下陳軍當非難事。至於後續如何打通關節，便非自己該過問的了。
正思量間，忽覺趙彭程神色飄忽。低頭一看，卻見鄰座小丫鬟的柔荑正在他袍擺下動作。林彥秋搖頭苦笑，指了指側廂：“那邊有暖閣。”趙彭程會意，摟著丫鬟匆匆離席。
杜子騰安頓好陳軍，踱至林彥秋身旁落座：“林大人這番情誼，杜某銘記。”
林彥秋執盞道：“不過牽線搭橋，實在慚愧。”
杜子騰卻誤會他故作謙遜，笑道：“大人能量，杜某心知肚明。這般照拂，已是難得。”忽壓低聲音，“今夜這些庸脂俗粉不入大人法眼？不如去賬房小坐。”
二人轉至賬房，跑堂奉上明前龍井。杜子騰拂去茶沫：“若大人有意，這一成乾股...”
林彥秋心頭一震，這手筆著實不小。他輕啜香茗，從容道：“非是清高，實乃家中姬妾已足。至於黃白之物，更非所求。但求朋友義氣，力所能及處自當儘心。”
杜子騰眼中精光一閃，旋即笑道：”青山不改。”
林彥秋忽想起肖花蘭將至，起身拱手：“尚有故人夜訪，容某先行安排。”簷外新月如鉤，照得他腰間玉佩泛起清冷的光。
林彥秋不待杜子騰多言，匆匆告退。轉至後院，正撞見劉力在賬房裡對著書信焦頭爛額：
“姑奶奶誒！林大人的行蹤小的哪敢過問？...是是是...這就去尋...”
見林彥秋進來，劉力如蒙大赦般放下手中書信，抹了把汗：“那簡掌櫃想您想得緊，方才差人連遞了三道帖子來問。”
林彥秋對簡麗不過存著用人之心，何曾想過肌膚之親？見劉力這副模樣，不由打趣：“怎麼？動了凡心？”
劉力頹然跌坐在太師椅上：“有您這樣的珠玉在前，她哪會瞧上我這糙漢。”
“喲，幾日不見倒會掉書袋了。”林彥秋笑捶他肩頭，“若真有意便去追求，我絕不阻攔。”
劉力悵然搖頭：“沒指望。”
林彥秋不再多言，整了整衣冠：“你好生招待著，我先走一步。”
與杜子騰作彆後，林彥秋策馬至城中驛館。要了間上房，倚在雕花榻上點燃水煙袋。窗外更漏聲聲，他望著嫋嫋青煙，靜候肖花蘭到來。
銅漏剛過三刻，門外便響起叩門聲。林彥秋拉開門閂，肖花蘭一襲藕荷色羅裙立在月下，發間金步搖隨著輕笑叮咚作響。
“就你獨自前來？”林彥秋懶懶倒回拔步床。
肖花蘭執帕掩唇：“怎的？遭了挫敗？”見林彥秋長歎，她挨著床沿坐下，纖指撫過他掌心：“初窺門徑已屬不易。倒是你們按察司的人，前日竟來質問我是否常贈你上等煙絲。”
林彥秋仰麵苦笑：“你如何應對？”
“我當即沉了臉，”她突然掐尖嗓子，“‘本夫人給義弟些體己錢，也犯王法了？’”說罷自己先笑倒在錦被間。
林彥秋攤開四肢：“早知宦海沉浮如此，不如...”話音未落，肖花蘭已翩然起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