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誌的瞳孔猛地收縮，想起今早手機裡跳出的股市提示。那抹刺目的綠色像條毒蛇，順著脊椎往上爬。他張了張嘴，喉嚨裡卻發出風箱般的嘶響。
"中介這行當，吃的是信息差，咽的是良心苦。"阿瑤將檔案箱推到他麵前，箱底粘著半片打翻的咖啡漬，"就像茶水間的速溶咖啡，有人能品出哥倫比亞風味，有人隻能喝出一嘴焦糊味——因為他們的杯子，盛不下超出容量的東西。"
哈哈女士的保溫杯蓋輕輕合上，命運齒輪咬合的轟鳴在阿誌耳中無限放大。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入職那天，自己對著東方明珠發誓要賺夠第一桶金。那時他不知道，有些深淵，從凝視的第一眼開始，就在丈量脖子的粗細。
暮色漫進辦公室時，阿瑤正在往碎紙機裡塞最後一份文件。紙屑紛揚如雪，其中一片落在阿誌空蕩蕩的工位上，輕輕覆住鼠標墊上殘留的汗漬。
"阿誌哥的判了？"阿瑤將新到的裁員通知壓在鎮紙下，鋼筆尖在"違規操作"四個字上戳出墨點。陸家嘴的霓虹次第亮起，將玻璃幕牆切割成支離破碎的鏡麵。
哈哈女士往馬克杯裡丟了片檸檬："三年緩，行業禁入。"銀匙磕在杯壁，驚得盆栽綠蘿簌簌落下一片黃葉，"上周庭審他還在問法官，能不能保留勞務派遣資格證。"
阿瑤的指甲在裁員名單邊緣刻出月牙痕。名單最頂端的證件照裡，那張諂媚的笑臉正在打印機碳粉下泛著死灰。她想起今早收到的舉報材料，錄音筆裡循環播放著阿誌在酒局的醉話："中介費要抽八成……客戶敢說半個不字，我就讓工人集體撂挑子……"
"真正的商人，從來隻賺有限的錢。"哈哈女士突然將咖啡潑進水槽，"就像這盞滅蚊燈，飛蛾總以為能逃過電擊，卻不知誘餌裡早摻了致命劑。"她扯過紙巾擦手，翡翠戒指泛著冷光，"上周財務部複盤，發現他經手的七成項目利潤率超過行業紅線。"
阿瑤想起上個月暴雨夜，阿誌渾身濕透衝進辦公室，懷裡護著的文件袋滴水未沾。那天他談成了三單勞務派遣，卻在慶功宴上把紅酒錯倒進醒酒器，盯著旋渦喃喃："還不夠……浦東學區房首付要六百萬……"
"利令智昏。"哈哈女士的聲音突然拔高，保溫杯底在玻璃台麵敲出清脆聲響，"就像賭徒總以為能靠運氣改命，卻不知骰子早被莊家動了手腳。"她舀起一勺方糖，看著晶粒在咖啡表麵鑿出細小旋渦，"三年前小陳剛來時，也像阿誌這樣把全部身家押在牌桌上。直到他女朋友查出懷孕那晚，他翻遍通訊錄都湊不出三萬塊手術費。"
茶水間門忽然被推開，冷風裹挾著雨絲撲進來。新來的實習生抱著資料瑟瑟發抖，運動鞋在瓷磚上留下半截濕腳印。哈哈女士瞥了眼她胸前的工牌："小林，去把2019年的勞務合同歸檔——就是阿誌經手的那批陰陽合同。"
看著實習生倉皇逃離的背影，阿瑤輕笑出聲："您故意嚇她？"
"總要有人當鏡子。"哈哈女士往保溫杯裡添滿熱水，枸杞在沸水中浮沉，"中介這行當，最忌諱把家底亮給客戶看。阿誌倒好，把購房合同複印件塞進項目書，以為能博取同情分。"
阿瑤的呼吸在口罩後凝成白霧。她調出監控錄像，阿誌彎腰在碎紙機前忙碌的身影與記憶重疊。那天他西裝下擺掃過她的工位，帶起的風裡裹著售樓處宣傳單與彩票站油墨的混合氣息。
"他弟弟的婚宴定在下周六。"哈哈女士啜了口咖啡，苦澀在舌尖泛起漣漪，"在馬橋那家五星級酒店，阿誌用客戶預付款訂了二十桌。現在婚慶公司天天打電話來問尾款，他手機估計早設置了攔截。"
阿瑤突然站起身，椅腿在地麵劃出刺耳聲響。她想起今早收到的法院傳真，阿誌被起訴偽造公章的掃描件正在打印機裡緩緩吐出。那些鋒利的鉛字像手術刀，正等著剖開某個膨脹的謊言。
"真正的暴利，都寫在刑法裡。"哈哈女士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，"阿誌這類人不同，他們自己就是賭場。上周保安部抓住他翻垃圾箱找客戶丟棄的發票，你猜怎麼著？他袖口還沾著售樓處地毯的纖維。"
茶水間突然陷入寂靜，隻有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微嗡鳴。阿瑤望著玻璃幕牆上的雨痕，突然明白那些歪斜的水跡多像阿誌的人生軌跡——本該順著排水溝筆直流淌，卻因某個貪念折進死胡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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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他今早來過。"哈哈女士突然說，翡翠耳墜隨動作輕晃，"在樓下大廳跟保潔阿姨套近乎，想拿回被沒收的門禁卡。保安隊長跟我說，他西褲後袋還露著半截假公章。"
阿瑤的筆尖終於戳破紙麵。她想起阿誌工位上那盆枯死的綠蘿，無人澆水卻總被挪到陽光最盛處。就像某些人，明知根係腐爛仍要抓住最後一絲光熱。
"中介這行當，最公平。"哈哈女士將空杯倒扣在托盤上，瓷底與金屬相撞發出悶響，"你吞下多少回扣，就要吐出多少良心。阿誌總以為能靠運氣改命，卻不知命運早在他褲腰彆上假公章那刻，就給他判了緩刑。"
雨勢漸大，雨滴砸在玻璃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。阿瑤望著樓下螞蟻般的人群，忽然看清某個踉蹌的身影——阿誌正抱著紙箱衝進雨幕，濕透的襯衫下擺粘在後背，像塊褪色的膏藥。
"他弟弟剛退掉婚宴。"哈哈女士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，"酒店經理說，今天淩晨有位穿濕西裝的先生來退押金，銀行卡被at機吞了三次。"
阿瑤將打印好的法院文件塞進碎紙機。紙屑紛揚的瞬間，她忽然想起阿誌入職那天，也是個暴雨天。當時他抱著綠蘿站在前台，說這盆栽像他的人生——隻要給點陽光就能野蠻生長。
"真正的商人，都是園丁。"哈哈女士突然輕笑，紫紅色短發在節能燈下泛起漣漪，"他們懂得修剪貪欲，隻留最健康的枝椏。阿誌倒好，把自己種在鹽堿地裡，還指望開出並蒂蓮。"
茶水間的掛鐘敲響七下，暮色如墨汁般漫進來。阿瑤望著玻璃幕牆上自己與哈哈女士的重影，忽然看清那些交錯的輪廓裡，藏著無數個阿誌——他們西裝革履地奔向深淵，褲腳還沾著昨夜的雨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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