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牙泉的風是甜的。
陳五勒住馬時,阿月正伏在他背上打盹。她的發繩散了,幾縷碎發掃過他後頸,癢癢的。他望著前方——沙山環抱著一彎翡翠般的水,蘆葦在岸邊搖,像誰把江南的春景硬塞進了沙漠。泉邊立著塊青石碑,碑上刻著"沙海明珠"四個大字,被風沙磨得隻剩半截。
"到了。"他輕聲說。
阿月抬起頭,眼睛亮得像泉水:"比我娘說的還好看!"她跳下馬來,跑向泉邊,裙擺沾了沙,卻顧不上拍,"張郎快看!水裡有魚!"
陳五跟著走過去。泉底鋪著細沙,幾條紅尾魚正繞著水草遊,尾鰭掃起的漣漪裡,倒映著他腰間的魚符——銅麵泛著幽藍,比在莫高窟時更燙了。他剛要摸符,沙山後突然傳來馬蹄聲。
"有馬!"阿月拽住他的袖子。
陳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。他拉著阿月躲進蘆葦叢,看見三騎黑馬從沙山後轉出來,馬上的人穿著羊皮坎肩,胸口繡著褪色的狼頭——是鐵弗部的殘黨!為首的正是金狼頭,他頭上纏著布,禿瘡處還滲著血,顯然在黑風峽吃了大虧。
"漢人!"金狼頭的聲音像破鑼,"交出地脈令,我饒你女人不死!"
阿月的指甲掐進陳五手心。陳五摸了摸魚符,想起慧明說的"沙蛇醒了",突然有了主意——他要引金狼頭到泉邊,利用地脈令的力量反製。
"在這兒!"他故意從蘆葦叢裡站起來,"要符?自己來拿!"
金狼頭的馬衝過來,帶起的沙粒打在陳五臉上。他的兩個隨從抄起短刀,左右包抄。陳五往泉邊退,魚符貼在大腿上,燙得他直咬牙。阿月突然喊:"張郎!碑下有個洞!"
陳五回頭,看見石碑底座的沙被泉水泡軟了,露出個半人高的石洞。他拽著阿月鑽進去,金狼頭的刀"哢"地砍在碑上,火星子濺了他們一臉。
洞裡很黑,陳五摸出火折子。火光映出洞壁上的壁畫——和莫高窟的"沙蛇鎮脈圖"一模一樣,隻是蛇眼的位置畫著月牙泉,泉底盤著條蛇,蛇身纏著七個金環。
"鎮沙使的祭壇。"陳五輕聲道。他的魚符突然劇烈震動,"當啷"一聲掉在地上,滾進壁畫的蛇嘴裡。
怪事發生了。洞壁開始滲水,沙粒簌簌往下掉,遠處傳來悶雷聲——是沙下的地脈在動!金狼頭在洞外喊:"漢人!你把地脈弄醒了?"
陳五的太陽穴突突跳。他想起慧明說的"沙蛇的涎",彎腰撿起魚符,發現銅麵上的紋路變了——原來的"地脈鎖"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條盤著的蛇,和壁畫上的一模一樣。
"阿月,"他說,"抓住我。"
阿月的手立刻纏上他的手腕。陳五把魚符按在壁畫的蛇眼上,泉水突然倒灌進洞,冷得刺骨。金狼頭的喊叫聲被水聲淹沒,陳五感覺自己被卷進了漩渦,眼前閃過無數畫麵:
——穿玄甲的將軍在沙海立碑,把魚符按進泉底;
——柔然騎兵砍殺鎮沙使,血濺在蛇紋上;
——太武帝的詔書,寫著"鎮沙使掌地脈,斷柔然水草";
——最後是張五他現在的身體)的記憶:五歲時在平城破廟,老乞丐塞給他塊銅符,說"等你長大,去西邊找泉"。
陳五猛地睜開眼。他和阿月站在泉底,四周是透明的水幕,沙蛇的影子在頭頂遊動,鱗片閃著金紅。魚符貼在他心口,蛇紋和他的心跳同頻震動。
"張郎!"阿月指著上方,"水退了!"
陳五抬頭,看見金狼頭的馬在泉邊打轉,兩個隨從被水衝得撞在沙山上,生死不知。金狼頭舉著弓,箭頭對準阿月:"去死吧!"
陳五想都沒想,把阿月推到身後。箭"噗"地紮進他左肩,血立刻染紅了衣襟。阿月尖叫著撲過來,用手捂住傷口:"你傻啊!"
金狼頭的馬衝過來,他抽出馬刀,刀光映著陳五的臉:"老子要剝了你的皮,把符釘在柔然王帳上!"
陳五的魚符燙得要燒穿衣服。他想起前世實驗室裡,老師說"壓力越大,反應越劇烈",突然把魚符按在沙地上。地脈震動比黑風峽時更猛,沙山崩塌,泉邊的蘆葦被連根拔起,金狼頭的馬驚了,把他甩進沙堆。
"走!"陳五拽著阿月往石碑後的石洞跑。金狼頭在後麵喊:"漢人!沙蛇會吞了你們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