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昭帶他們走進紅柳叢深處。二十頂牛皮帳篷圍成個圓,帳篷前堆著馬具、箭簇、燒得半焦的唐刀。篝火上架著口銅鍋,燉著野羊肉,香氣混著鬆脂味,直往人鼻子裡鑽。
"這是我的"破陣營"。"李昭踢了踢腳邊的箭簇,"專收草原上無家可歸的孤兒、被部落趕出來的匠人、犯了族規的勇士——寒狼部搶了他們的牛羊,屠了他們的親人,我帶他們報仇。"
陳五注意到,營裡的人有的缺了耳朵,有的斷了小拇指,有的臉上刺著奴隸的標記。但他們的眼睛都亮著,像淬過的刀。
"你們要打寒狼部的老營?"李昭往銅鍋裡添了把鹽,"老營有三百騎兵,二十車糧草,十車金銀,還有...口井。"
"井?"張奎問。
李昭點頭:"寒狼部的左賢王信巫,說那口井是"狼神的眼淚",用甜州城磚鎮著井眼,每天要殺個活人祭井。"
陳五的手按在甜燈上,燈身的金砂突然劇烈震動。他想起鐵柱臨死前的話:"甜州的城磚埋著甜河的水,要是被人用來鎮邪...甜州的魂就真死了。"
"我們今晚動手。"他說。
李昭眯起眼:"你有什麼?"
"甜燈。"陳五舉起燈,金砂像活了的金蛇,在營地上空盤旋,"它能破邪,能引路,能鎮住寒狼部的巫咒。"
"還有我們。"毒刺晃了晃三棱刺,"甜州的人,沒死絕。"
李昭盯著甜燈看了許久,突然拔下腰間的酒壺,灌了口酒:"好!我帶五十騎,你們帶商隊的精壯,後半夜摸到老營——甜燈照路,唐刀開道,把寒狼部的旗子砍了!"
後半夜的霧更濃了。陳五騎在李昭的鐵蹄馬上,甜燈掛在胸前,金砂在霧裡織成網。張奎帶著甜州遺民斷後,毒刺和鐵罕在左右護著,李昭的破陣營像把利刃,直插寒狼部老營。
老營的篝火還在燒,守夜的騎兵靠在草堆上打盹。陳五的甜燈突然爆亮,金砂像暴雨般落下,守夜的騎兵捂著眼睛慘叫——他們的眼罩下,露出和沙母一樣的黑洞眼眶。
"巫毒!"李昭的唐刀出鞘,"他們被下了蠱!"
陳五想起薩滿說的"活人的味比咒語強",大喊:"甜州的魂!喊出來!"
"甜州!"張奎喊。
"甜州!"毒刺喊。
"甜州!"商隊的精壯們喊。
此起彼伏的喊聲像驚雷,震得篝火亂晃。寒狼部的騎兵們捂著耳朵後退,蠱蟲從他們的七竅裡爬出來,像團黑泥,往井邊的城磚堆裡鑽。
"砍城磚!"陳五喊。
李昭的唐刀砍在城磚上,火星四濺。城磚上的"甜民"二字被砍開,甜河的水從磚縫裡滲出來,清得能照見人影。蠱蟲碰著水,立刻發出尖叫,化成青煙。
"井裡!"阿依古麗喊。
陳五往井裡看,月光下,井底沉著半塊甜州的城門匾,"甜"字還清晰可見。匾下壓著具白骨,頸骨上掛著半塊玉璜——和陳五、張奎的一模一樣。
"是老玉匠!"張奎跪下來,"城破那天,他說要護著城門匾...原來被寒狼部丟進了井裡。"
甜燈的金砂突然全部湧進井裡,像給白骨蓋了床金被。白骨的手指動了動,半塊玉璜從骨縫裡滾出來,和陳五、張奎的兩塊嚴絲合縫,拚成個完整的玉璜,刻著"甜民同心"四個字。
"狼神的眼淚?"李昭踢了腳邊的巫蠱瓶,"分明是甜州的冤魂。"
寒狼部的騎兵們見蠱術失效,發了瘋似的衝過來。李昭的破陣營迎了上去,唐刀和骨矛碰撞的聲音像暴雨打在瓦上。陳五抱著甜燈左突右閃,短刀捅進一個騎兵的胸口——這次,他沒再看見甜州的兵,隻看見殺紅了眼的惡狼。
"陳五!"李昭的聲音從井邊傳來,"城磚!"
陳五回頭,見李昭正把城磚往馬背上搬。張奎和毒刺也在搬,商隊的精壯們跟著搬,甜南蹲在磚堆上,用陶片在磚上刻小駱駝。
"走!"陳五喊,"帶著甜州的魂,回家!"
天快亮時,他們撤出了老營。
寒狼部的老營在身後燃起大火,火光照亮了草原的晨霧。陳五回頭望,看見"甜民同心"的玉璜在甜燈上發著光,李昭的唐旗在風裡獵獵作響,張奎的刀上還沾著血,甜南在阿月懷裡啃著棗核,老茶商的棗核袋鼓得像小枕頭。
"陳五。"李昭勒住馬,"我阿爹說,李存瑁的兵臨死前都會說"帶唐旗回家"。現在我懂了——不是回長安,是回心裡的家。"
陳五點頭:"甜州的家,也是心裡的家。"
李昭從懷裡摸出半麵唐旗,遞給陳五:"這旗跟了我十年,現在送你。以後要是碰到難,就說"李存瑁的後人跟甜州的魂在一塊",草原上的部落,不敢不給麵子。"
陳五接過旗,旗麵的"李"字褪成了白,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晰。
"走。"他說,"去青鬃部,找巴圖的額吉熬酸奶,給甜南刻塊新陶片,把城磚埋在新家的院子裡——甜州的魂,該落地了。"
李昭笑了,踢了踢馬腹:"我跟你們去。破陣營的人,也該有個家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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