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他繡了三件,她卻要守著空院子,等第四件的歸期。
"清娘。"他輕聲喚她,"等打完這仗,我就跟陛下請旨,調去司農寺。咱們在城南買塊地,種點葡萄,養些羊......"
"好。"拓跋清打斷他,指尖按在他唇上,"我信你。"
小女兒突然拽他的甲帶:"阿爹,糖人!"
陳五這才想起今早的承諾。他翻遍全身,隻摸出塊半化的蜜棗,塞進女兒手裡:"等阿爹回來,給你帶最大的糖人,比城門樓還高。"
女兒舔著蜜棗笑了,拓跋清卻彆過臉,陳五看見她睫毛在顫抖。他伸手替她擦淚,卻摸到一手濕——原來自己也哭了。
"時辰不早了。"拓跋清後退兩步,把披風給他披上,"路上當心,彆總喝冷酒。"
陳五轉身要走,又停住:"內奸的事,崔大人盯著。你若聽見什麼風聲,立刻帶丫頭去崔府。"
"知道。"拓跋清撿起地上的布老虎,拍了拍上邊的土,"崔大人前天還送了兩壇葡萄酒來,說等你回來要共飲。"
陳五跨出門檻時,聽見她小聲說:"陳五,我等你。"
這句話像根線,牽著他的腳步。直到出了將軍府,他才敢回頭——拓跋清還站在石榴樹下,小女兒趴在她肩頭,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,像幅褪了色的畫。
羽林衛的營地在北城。陳五趕到時,火把已經點起來,三千士兵列成方陣,甲胄在暮色裡泛著冷光。隊正王鐵牛迎上來,手裡提著他的陌刀,刀鞘上纏著新換的牛筋:"弟兄們都收拾好了,馬料裝了五車,火油帶了兩百壇。"
陳五摸了摸刀鞘,牛筋還帶著生皮的腥氣——定是王鐵牛連夜讓人換的。他拍了拍王鐵牛的肩:"辛苦。"
"不辛苦。"王鐵牛咧嘴笑,露出缺了顆的門牙,"弟兄們都說,跟著將軍打仗,死了都能進太廟。"
陳五沒接話。他躍上點將台,望著台下的三千雙眼睛——有跟著他打柔然的老兵,有剛入營的新兵,還有幾個鮮卑騎手,發辮上係著阿史那雲送的狼頭墜子。
"弟兄們!"他的聲音撞在營牆上,"咱們這趟南下,不是去殺人,是去護人。河南的百姓在等咱們,洛陽的城牆在等咱們,太武帝的江山更在等咱們!"
台下響起悶雷似的應和。陳五抽出陌刀,刀鋒挑落半片晚霞:"今夜子時出發,天亮前必須過雁門關!誰要是掉了隊,我陳五親自拎著他的耳朵罵——但要是誰敢貪生怕死,壞了我軍的名聲......"他頓了頓,"我陳五的刀,先砍了他的腦袋!"
士兵們的喊殺聲震得火把亂晃。陳五跳下台,看見隊尾有個新兵在抖——是前月從代郡來的少年,臉上還帶著奶膘。他走過去,拍了拍少年的肩:"怕麼?"
少年咬著嘴唇點頭:"我阿娘說,南邊的河比咱們的護城河寬十倍......"
"那咱們就把橋守住。"陳五解下腰間的玄鳥魚符,塞進少年手裡,"這符跟著我打過七場仗,護過十三條命。你替我收著,等打完仗,我要拿它換你的平安。"
少年攥緊魚符,眼睛亮得像星子:"將軍放心,我定把符還你!"
子時三刻,營門大開。陳五跨上烏騅,回頭望了眼平城的方向——將軍府的燈籠還亮著,像顆不肯熄滅的星。他一抖韁繩,烏騅長嘶著衝了出去,三千馬蹄踏碎夜色,揚起的塵沙裡,仿佛還能聽見拓跋清的聲音:"我等你。"
馬蹄聲漸遠時,崔浩的馬車正停在將軍府外。他掀開車簾,望著陳五離去的方向,白胡子被風吹得亂顫。身邊的書童遞來盞熱茶:"大人,要進去麼?"
"不。"崔浩抿了口茶,望著院角的石榴樹,"陳五夫婦的話,咱們外人聽不得。"他從袖中摸出卷密報,上邊是平城各坊市的細作名單,"去大牢提張屠戶,他昨天在酒肆說"南朝的稻子比北朝的香"——這種人,留著過年麼?"
書童打了個寒顫,趕著馬車往大牢去了。崔浩望著天上的月亮,輕聲說:"陳五啊陳五,你且南下,這平城的亂子,我替你兜著。"
陳五不知道崔浩在做什麼。他隻知道,烏騅的馬蹄正踩著秋霜,往南,再往南。風裡已經有了黃河的味道,他摸了摸懷裡的羊脂玉,冰涼的觸感透過甲葉滲進心口——那是拓跋清的溫度,是家的溫度。
"駕!"他大喊一聲,烏騅跑得更快了。三千士兵的呐喊聲追上他的背影,像把燒紅的刀,劈開濃重的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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