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著朝廷大軍班師回京,整個京城都沉浸在一種勝利與威嚴交織的複雜氛圍中。對李有成而言,他隻想儘快卸下這一切。他婉拒了所有同僚的接風宴請,心中隻有一個念頭——回家,回到那個位於京城偏僻巷弄裡,屬於他的、小小的家。
這一年多,他隨聖上親征,在南京城裡攪動風雲,又在撫寧衛麵見天顏,親領聖命。他手中掌握的權力越來越大,內廠掌刑千戶,太子少保,這些名號足以讓京中任何一個官員為之側目。可他此刻最想念的,不過是妻子做的一碗熱湯麵。
巷子還是那條巷子,青石板路在夕陽下泛著溫潤的光。然而,走在其中,李有成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同。鄰裡之間似乎少了往日的笑語,多了幾分警惕與戒備。家家戶戶的門窗,都透著一種壓抑的沉寂。
他推開自家那扇熟悉的、甚至有些破舊的木門,看到的卻是一個讓他如遭雷擊的場景。
妻子正坐在堂屋裡,懷中抱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。那孩子看起來已有一歲多的光景,正在熟睡。
李有成的心,在那一瞬間,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瞬間沉到了穀底。他不是傻子,他離家一年有餘,這個孩子的來曆,他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。那不是久彆重逢的驚喜,而是錐心刺骨的悲痛與屈辱。
他的妻子聽到開門聲,猛地抬起頭,臉上露出的不是喜悅,而是極致的驚恐。她不認識眼前這個身著便服、麵帶風霜的男人,隻當是那些地痞無賴又來尋釁滋事。她的身體下意識地向後縮,將孩子緊緊護在身後,另一隻手顫抖著抓起了牆角的一根木棍。
“你……你們又來做什麼!滾出去!”她的聲音嘶啞,充滿了絕望。
看到妻子這般草木皆兵的模樣,李有成的心像是被刀子反複切割一樣,痛得無法呼吸。他連忙柔聲道:“是我,阿蘭,我回來了。”
這熟悉的聲音,如同穿透黑暗的一縷微光,讓妻子渾身一震。她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男人,看著他那張飽經風霜卻依舊熟悉的臉,許久才敢相認。下一刻,所有的委屈、恐懼、思念與絕望,都化作了崩潰的淚水。
“哇——!”她放聲大哭,手中的木棍“啪嗒”一聲掉在地上。這突如其來的響動,驚醒了懷中的嬰兒,孩子也跟著母親,發出了響亮的啼哭。
“不哭了,不哭了,我回來了。”李有成上前一步,沒有問任何問題,隻是緊緊地、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妻子,任由她的淚水浸濕自己的衣襟。他知道,任何言語在這一刻都是蒼白的。
他輕聲安慰著,告訴她自己已得陛下恩賞,加封太子少保,更在內廠擔任掌刑千戶,以後再也不用東奔西跑,可以長久地留在京城,守著她,守著這個家了。
待妻子情緒稍定,李有成小心翼翼地從她懷中接過那個依舊在啼哭的嬰兒。說來也怪,那孩子被他這個陌生的“父親”抱在懷裡,竟慢慢止住了哭聲,隻是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,好奇地打量著他,甚至伸出小手,觸摸他下巴上粗硬的胡茬。
夜色漸深,夫妻二人對坐。從妻子的口中,李有成才拚湊出了這一年多來家中發生的變故。
“有成,你不知道,”妻子的聲音依舊帶著後怕,“自從你那個同僚許榮秀,接替了你的位子,當上東廠的掌刑千戶後,整個人就變了。他囂張跋扈,橫行霸道,縱容手下的地痞無賴四處滋事,把廠督大人好不容易在民間掙下的好名聲,都給敗壞光了!”
“街坊鄰裡,沒有一個不恨他的。他手下的那些青皮,三天兩頭就上門勒索,言語……言語更是汙穢不堪。咱們家,更是被他們重點‘關照’的對象。你以前在東廠的幾個好兄弟,看不慣他的做派,要麼被他找由頭趕出了京城,要麼……要麼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,怕是……怕是早已遭了他的毒手。”
李有成聽得雙拳緊握,指節發白,一股怒火直衝腦門:“這個許榮秀!簡直目無法紀!他眼裡還有廠督大人嗎?還有王法嗎?”
他心中對廠督王承恩也產生了一絲深深的疑慮。他不明白,以廠督大人的精明,為何會如此縱容許榮秀胡作非為,將東廠搞得烏煙瘴氣。
但他很快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許榮秀如今聖眷正濃,又是東廠的實權人物,自己初掌內廠,根基未穩,此刻與他硬碰,無異於以卵擊石。他暗下決心,暫時不趟東廠這潭渾水,先依靠內廠監察百官的權力站穩腳跟,收集證據,再與這廝慢慢計較。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。
就在這時,一陣急促的敲門聲,再次打破了這間小屋的寧靜。
李有成瞬間警惕起來,示意妻子抱孩子回內屋。他自己則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後,沉聲問道:“誰?”
門外傳來一個精乾的聲音:“可是李千戶當麵?在下鄭彩,奉我家公子鄭森之命,有要事求見。”
聽到是鄭森的人,李有成的戒心放下了一半。他知道鄭家與廠督王承恩關係匪淺,而鄭森此人,他也略有耳聞,是個極有膽色和抱負的年輕人。他打開了門,將鄭彩迎了進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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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彩一進屋,便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這堪稱寒酸的屋舍,心中對這位李千戶的清廉,又高看了幾分。他抱拳落座後,並未立刻說明來意,而是先恭維了幾句,又提及今日在刑場,他家公子親眼目睹了李千戶當年同僚的威風,更對鄭森能麵不改色地看完活剝全程,表達了由衷的欽佩。
在試探與寒暄之後,鄭彩終於壓低了聲音,說出了真正的來意。
“李千戶,我家公子派我來,是想告知您一件事。今日行刑的那個劊子手王老五,事後……被許榮秀派人滅口了。”
李有成眉頭一皺,此事在他意料之中,卻又在意料之外。
鄭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,繼續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:“不僅如此,據我們的人查探,陛下賞給王老五用以安家的那一袋銀子,也儘數被許榮秀私吞了。”
聽到許榮秀竟敢私吞聖上的賞銀,還為此殺人滅口,李有成的臉色“唰”的一下變了。他猛地站起身,眼中滿是震驚。他立刻意識到,這件事的嚴重性,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。這不再是簡單的橫行霸道、欺壓良善,而是欺君罔上、動搖國本的大罪!
就在李有成震驚不已,心中急速盤算之際,那扇本已關好的房門,竟被人一把推開。
一道挺拔的身影大步邁了進來,來人正是鄭森。
他看著屋內的李有成與鄭彩,臉上帶著一絲爽朗的笑意,仿佛不是在談論一樁足以掀起腥風血雨的驚天大案,而是在赴一場友人間的普通約會。
“李千戶,”鄭森抱拳笑道,“可叫我好找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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