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春之後,京華的雨似是帶著怨意而來。
夜雨初歇,烏雲未散,京華天牢的舊磚牆在雨水衝刷後愈發陰冷。
鐵鏈摩挲之聲在濕氣中格外刺耳。
城南天牢,石磚高牆覆滿青苔,積水沿著石縫緩緩流淌。
帶著一股黴爛的鐵鏽味,在每一個角落悄然擴散。
天牢內的火把被濕氣熏得半明半暗,昏黃的光線透著幽冷。
在鐵欄陰影裡跳躍,如同一隻隻鬼影。
王延之坐在牢房最深處的一角,身上囚衣早已濕透,泥水沿著衣襟滴落至腳踝。
夜雨浸骨,他卻不動如山,隻是定定看著牆角那隻老鼠。
它正沿著牆根竄動,忽隱忽現。
“老王,這夜裡連老鼠都不安生。”
獄卒將一盞茶水放在他麵前,卻不敢靠得太近。
王延之沒有接,隻冷冷地瞥了那獄卒一眼。
那目光雖無官威,卻依舊鋒利。
獄卒心頭一跳,低頭退去。
這天牢之中,曾關過貪官汙吏,也關過通敵謀逆之人。
但能將“牢氣”反壓回去的,寥寥無幾。
王延之便是其中之一。
他緩緩抬起手,那手曾執筆掌律、馭令定製,而今卻滿是泥垢與裂痕。
他指腹摩挲著掌心的一塊乾涸印痕,那是他進牢前偷偷藏入手掌的令牌的痕跡。
那枚令牌,他已交出,托人送往雲霄閣左玄亭之手。
左玄亭,曾是王恒一手栽培出的黑手舊部,在寧凡肅清北荒後消失數年。
若他仍願為王恒出力,此局未必不能翻盤。
王延之閉上雙目,腦中浮現的卻是金鑾殿上那一刻。
沈彥持賬簿直指其私設庫藏、挪移賑銀,證據確鑿。
那冊賬簿,不是普通記賬,而是親手校點之物。
其內暗藏密碼,唯沈彥與寧凡識得。
——“小覷了他。”
王延之在心中低語,聲音比風雨更涼。他此刻不恨沈彥。
更不恨寧無缺,他恨的,是自己的情敵。
許久,他睜開眼,望向獄門處昏黃燈火,低聲道:
“告訴王相,該動‘夜凜’了。”
那是一個埋藏多年的暗子組織,專為北荒布設,如今若不啟動,便再無翻身之機。
同一夜,京華西郊,王恒府。
高牆朱門,花窗緊閉,門前水石積澗,石燈染雨。
王恒府中無燈火照窗,唯有內堂帷幕後,一爐炭火輕燃。
案幾上,陳著一張未乾的折扇,扇麵上筆墨淩厲,是王恒今晨所書——
“負勢而動,破局於靜”。
他坐在長案前,披著狐裘,一壺溫酒置於手邊,未嘗一滴。
手中執筆,卻遲遲未落。
“延之被拿,朝中已有人試圖染指禮部。”
“顧庭生今日又遞折子參我……一連三手,皆指向王氏。”
幕僚杜沐在旁低聲回報,額頭冒汗。王恒府雖未明言動亂。
但這幾日氣氛愈加壓抑,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。
王恒緩緩轉眸,那眼神像是探入人心深處的鋒芒:
“沈彥今日之舉,非其本意。背後主使,是寧無缺。”
“可寧無缺病體羸弱,從不插手政務。”
“今日卻驟然聯沈彥、顧庭生,步步緊逼,分明——”
“受人遙控。”王恒打斷他,冷冷吐出四字。
他頓了頓,輕輕放下手中鶴羽筆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