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沉沉,風越發緊了。
彆苑後牆之外,一條幽巷通往南側柴庫,與外界相連,日常用作更換陳設與送出舊物。
此時,啞嬤緩步行至巷口,手中提著一隻舊木匣。
匣上覆著帛布,係得極緊,宛如隨手收拾的舊書雜件。
“這些是小姐今晨閱過之殘書,風燭將儘,字跡昏黃,看不清,命我送去坊中書鋪修繕。”
她聲音低沉,語氣沙啞,顯然不是完全啞口。
門卒一聽這句“小姐吩咐”,連忙退讓幾步,不敢多問。
她是秦如月親派之人,如今全苑上下都知,連府中總事也要對她避讓三分。
她快步而行,將木匣交與苑外一名著短袍、背略佝僂的老書吏。
後者微一躬身,接過匣子便轉身欲走。
忽地,他腳步一頓,低聲問道:“這批是今日新出?”
“嗯。”啞嬤未多語,隻微一點頭,隨後便轉身離開。
風卷巷灰,老書吏眼神陰鷙,指腹輕扣木匣,似在判斷厚薄輕重,又似在確認匣底是否藏有夾層。
良久,他冷哼一聲,抬步離去。
隻是無人知曉,他繞過幾條僻巷後,並未依照慣例送至坊間。
而是悄然進入秦如月私設的密庫之中。
那裡牆體三重,門閂暗扣,守衛森嚴。
他跪地開匣,逐本翻查。書頁翻飛,灰塵輕揚。一卷舊冊被他拈起,指甲輕輕刮過頁角,似在尋找什麼。
忽然,他眉頭一挑,指腹觸到一處字跡略顯突兀之地。
那是淡墨寫成的一行蠅頭小字,極細極淡,若非燈光照射之角度恰好,幾乎無從察覺。
他低聲念道:
“藤影起於夜霧,枝葉依北風,汁香擾火,燃則有霧,霧可凝氣……”
他眼神一沉,喃喃道:“這……不是尋常植物說明。‘擾火’?‘凝氣’?似是某種……製火藥或破火之引……”
念至此處,他不由自主背脊泛寒,連忙起身,將此頁翻錄,複又裝入原書,整匣封好,飛身出門。
夜已深,但秦如月並未歇息。
她坐於帳內,一身月華薄紗,案前茶煙嫋嫋,檀香繚繞,帷帳微敞。
露出幾幅繪於絹上的西境地圖與北荒防線——皆是朝中密檔,由她親自調出,日日參詳。
腳步聲自遠而近,她未抬頭,淡聲問:“查得如何?”
老書吏跪地回稟:“果有異樣,‘星黃藤’之名出現數次,書頁間藏語‘擾火、凝霧’。”
“奴才不敢妄斷,但其所述之物,極可能為某種火器製衡之法。”
秦如月指間輕扣茶盞,眼眸微動:“星黃藤……昔年南宮塵所獻之物。”
“傳言生於荒嶺絕崖,性極烈,汁極腥,本不成氣候。”
她忽而輕笑:“蘇淺淺怎會記得此物?或……根本不隻是記得。”
她起身緩步,推窗而立。
月色如水,灑落庭前寒梅,幽香寂靜如眠。
“備馬。”她低聲吩咐。
老書吏一驚:“小姐夜出?”
“此事關驚雷。”她眼神冷如冰,“若此物真能擾火,須在大戰爆發前徹底掌控。那女人……到底知道多少,我要她親口說。”
老書吏躬身退下。
……
夜已近三更,北荒天斷關外,寧凡站於高台。
風嘯如刃,卷起他墨色披風獵獵作響。身後將士軍營燈火未熄,各營輪哨森嚴。
一線烽煙未斷,通往西境的通道如同一根繃緊的弦,隨時可能崩裂。
他手中捧著密信殘稿,信紙之上,僅留數句殘字:
“藤汁若引雷脂,其性亦可逆轉,慎藏。星黃之名,疑出舊冊。”
這密信並非直接由蘇淺淺寄出,而是經由不明渠道截留於北荒小驛,被北境一位老識字兵送至天斷關。
寧凡靜立許久,指腹摩挲字跡,眉頭緊鎖。
“星黃……擾火……”
他抬眸,眺望遠方天際。
那一線西南方向,夜雲濃重,隱有雷光浮動,仿佛一道驚雷隨時將破空而出。
“你到底,想傳什麼給我?”他低聲道,聲音中帶著一絲說不清的壓抑與擔憂。
片刻後,他命令傳令兵召集參將密會。
“備份驚雷典籍,調閱秦軍所用火油、信引、火管種類——”
“再查三年前秦策在西嶺所設軍械坊,星黃之藤,是否曾被獻作器材。”
他目光冷然如霜,轉身回營,聲音落下:
“西境快崩了……我不能再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