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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在皇都,金鑾之中。
翌日清晨,一道急奏自北荒而來,尚未啟封,內閣尚書已在外候立。
朝堂風起,帝心已冷,權謀翻湧之勢,猶如逼近風暴的海潮——下一刻,便將席卷四野。
夜,更深了。
彆苑高牆之內,月光已被烏雲遮蔽,風聲漸止,隻餘簷下殘雪偶有滴水,聲如漏鬥,寒意愈濃。
蘇淺淺獨坐案前,身披繡藤暗紋的石青色素袍,臉色蒼白,雙目微垂。
那張案,早被收拾得一塵不染,連筆墨都被撤去。
僅留下一盞微弱的琉璃燈,暖黃光暈如豆,照不亮幾尺方圓。
她的指尖微涼,輕輕扣著袖下衣襟,一顆心卻未曾片刻安寧。
那本《草木本草輯遺》,她已親手放入舊書匣中,現今應已送出,若無意外,便會送入書庫修繕之所。
她精心布局了路徑,借的是這苑中舊製、秦如月一向懶於過問的“書目回收製度”。
她也未曾動用任何明麵仆役,隻托了那位曾在她手下做過小廝、後被調至書房的老吏暗中運作。
這一切,她安排得極細極慎,卻仍不敢有絲毫放鬆。
她清楚,對麵那人是誰。
秦如月,多疑、狠辣、偏執,從不容有一絲異動。
從紅柳枝被沒收開始,她就知道自己已不再被當做“暫居此地的貴客”,而是真正的“囚徒”。近些日子,更是明顯。
院中景致未變,但原本每日換花的仆婦早已更換為無言老嬤,飲食不再有味,連湯藥都濃得發苦;
舊物被清查,衣裳被裁剪,幾乎所有“可以藏物”的角落都被封死。
連她每日夜讀之燈,也換作了這盞不可調光的琉璃燈。
太多細節,早說明了一切。
——她是在一座金籠中。
看似無鎖,卻無處可逃;看似溫軟,卻步步殺機。
蘇淺淺望著案前窗欞,梅枝斜影映在窗紙之上,仿若一支支橫斜鋒刃。
忽而,她輕輕站起身,踱步至窗前,將一枝枯枝梅輕輕折下,放入掌中。
那枝乾已無花,卻仍帶著幽香,細嗅之下,卻有一絲焚焦之氣。
她垂眸凝視,片刻,忽然抬頭,看向遠處黑沉沉的天空。
“星黃藤若真可製火……或許能救人,亦能殺人。”
她低聲呢喃,目中掠過一抹複雜。
她並非天真之人,亦知一旦“星黃藤”的情報被徹底掌握,便不再屬於她。
那是利器,也是毒刃。
她所能做的,便是在徹底被奪去之前,賭一次命。
“隻願……你看懂了。”
她在心中低語。
窗外寒風複起,雪意重臨,天色愈發壓抑沉悶,仿若有一場未明之變正在醞釀。
忽然,門外傳來輕微的叩門聲。
啞嬤那沙啞的聲音響起:“小姐,今夜風緊,爐火易滅,奴來添炭。”
蘇淺淺心頭一凜,麵上卻未動聲色:“有勞。”
門開處,一股寒氣湧入,啞嬤身著灰衣,神情沉靜,目光如針。
她緩緩走入,將手中炭盆提至爐前,一邊撥火,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案前。
蘇淺淺站於床前,垂手而立,神情寧靜。
啞嬤起身時,目光從她臉上掠過,忽然輕聲道:“小姐近日氣色不好,可是夜裡睡得不好?”
蘇淺淺輕輕一笑:“多夢。”
“夢到什麼?”
她垂眸:“夢見雪落在南山,鬆影綽綽,我……找不到回去的路了。”
啞嬤神色微凝,盯著她良久,未作聲。
片刻,她轉身離去。
門緩緩合上,房中重新歸於寂靜。
蘇淺淺緩緩閉眼,仿佛聽見爐火裡木炭炸裂之聲。
像是夜色中破裂的心跳,也像風雪壓頂時,遠處隱隱傳來的戰鼓聲。
她知道,自己已彆無退路。
但正因為如此,她必須賭。
賭那道光,能穿透這深宮寒雪;賭那個心意相通的人。
會懂得她筆下的晦語;賭那枝“星黃藤”,終有一天,能破開那道以火鑄成的困局。
窗紙之外,寒梅悄然墜落。
簷角風鈴輕顫,猶如冥冥之中,預示著一場無法回避的驚雷,即將自天而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