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紙之外,寒梅悄然墜落。
簷角風鈴輕顫,猶如冥冥之中,預示著一場無法回避的驚雷,即將自天而降。
西境深處,血鷹峽以北五十裡,群山如列,古道曲折。
已是黃昏,殘陽如血,將滿天晚霞燒灼成一片燦烈赤金。
山風獵獵吹卷著枯枝殘葉,林間鳥雀早已絕跡。
隻餘冷寂的呼嘯在山穀間回蕩,如若鬼吟。
在這荒僻之地,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。殿宇殘垣斷壁,香火早已絕絕。
瓦簷殘破,藤蔓攀附著斷磚裂石,殿前兩尊石獸斑駁不堪。
一隻已然傾倒,被歲月啃噬得如同枯骨。
廟內昏暗,香案早已塌毀,僅有一方殘舊蒲團歪斜在角落,似是多年前香客遺留。
此刻,一團昏黃的燭火在角落搖曳,映照出幾張疲憊而緊張的麵孔。
寧泰就臥在內殿一角,一張破舊的榻席下墊著乾草與披風。
他的臉色蠟黃如紙,唇角泛白,胸前的繃帶早已浸透了血水。
他仰躺在床上,眉頭緊蹙,目光微睜,卻透著清明的堅毅。
他喘息粗重,唇角微顫,似欲言語,卻隻是發出乾啞的咳聲。
榻旁,一名年約三旬的“鐵笳”護衛正俯身將新換的草藥敷在傷口周圍,動作輕緩而沉穩。
他神情凝重,手中藥湯已冷,卻也不敢生火取暖,隻得以手中熱帛略作熨熱。
另一名護衛則站在廟門邊,眼神警覺,手持長刀,目光不時掃向四周林地的暗影,聽風辨動。
“王命…未竟……”寧泰輕咳著,目光執拗地盯著床頭幾張未寫完的簡牘,手指卻已無力握筆。
“欽差大人,歇息片刻吧,”護衛低聲勸慰,卻被寧泰一眼喝退。
“老夫…一身殘骨,有何可惜?”
“若…若將這奸佞罪狀帶不回京師,我寧泰…死亦無顏!”
他掙紮著半起身,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,似要再次伏案書寫。
護衛眼圈微紅,卻也知此時多勸無益,隻得將紙筆端來。
他隨手拭去滴落的藥汁,俯身聽著寧泰一字一句口述。
將其化為字字血淚的控訴,筆墨之下,是要寫進朝史的驚雷。
“寧昭焚糧嫁禍…謀刺欽差…勾連王相…重臣沈彥…”
“親送證物……此等國賊,若不誅之,大玄將亡!”
他每言一字,胸膛便劇烈起伏一次,連護衛也難掩動容,筆墨幾次顫抖。
殿外,一隻瘸腿的山狗探頭而入,嗅得血腥欲走又止,低聲嗚咽後又退入暮色林中。
廟外草叢中微響忽起,接著是一陣細碎而沉重的腳步聲,似是鐵靴踐雪、犬吠遠傳。
護衛神色驟變,提刀疾步至門外,低聲怒喝:“敵至——”
廟中眾人驟然緊張,一名年長護衛立刻將寧泰扶起,用破布將其口鼻遮住,以免其發聲暴露。
一名最年輕的護衛則摸出腰間暗哨,向著西北三短一長的信號輕吹一聲——
那是“緊急求援,無法突圍”的急報。
不多時,林間傳來數聲清脆哨響,一陣細碎步聲在靠近。
夜凜殺手,終究還是找到了。
他們身著夜行衣,披灰罩袍,眉宇冷肅無情。
其中數人牽著獒犬,獒犬鼻端濕潤、毛色黝黑,正咆哮著猛撲向山廟。
護衛們將寧泰轉入偏殿後角,築起柴木掩體。
一人掏出腰間火折,準備引燃數壇火油做斷後之計。
“不可點火,”寧泰含淚厲喝,“此地一燒,證據皆毀!縱我死,此物也要留世!”
那護衛手微顫,眼中血紅,卻還是點頭,將火折藏回袖中:“末將明白。”
夜凜殺手已至廟外,數道身影在黃昏暮色中滑如幽影般攀上廟頂,欲從後堂潛入;
另有三人持長刀正麵撲入,獒犬一聲狂吼猛撲,護衛迎刀而上,短刃破風、血濺當空。
慘烈廝殺在這破廟之中爆發,灰瓦碎石間,長刀破風、血肉飛濺。
護衛身法狠辣,不愧為寧泰親衛,數次合擊將夜凜殺手逼退,但人數終究不敵。
寧泰被兩人攙扶著後退,雙手死死護著懷中的蠟丸與泥樣包裹。
他強撐身形,眼角餘光看到一名護衛被獒犬撲倒,胸膛被撕裂出血洞。
卻仍反手將匕首插入獒犬腹中,殞命之際,口中念的卻仍是:
“護欽差……護證物……”
他眼眶泛紅,怒發衝冠,卻無力起身。
他緩緩吐出一口血,咬破指尖,蘸血於簡牘最後空白處歪斜而寫:
“寧昭弑叔,王恒為禍……寧氏江山……危……速……救……”
字跡踉蹌,血漬滴落,墨未乾,廟外已傳來殺聲更烈,破瓦呼嘯而墜。
“老臣……唯願……天聽……可聞。”
那是寧泰此生最後的遺言。
……
山風撕裂暮色,夜色漸沉。
廟宇之外,血跡已染紅了石階,破瓦間流下的不是雨水,而是融著忠魂的鮮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