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雨夾雪,落在秦軍西境大營的營帳頂上,發出細密連綿的“簌簌”聲。
像極了瀕死病人床頭那口喘不過氣的沉悶咳嗽。
黃昏時分,大營南側三十步內,臨時隔出的醫帳區裡,味道已重得令人作嘔。
嗆鼻的草藥香氣被腐臭與排泄物的混合氣息壓得死死的。
士兵戴著浸了濃鹽水的口布都無法抵禦。
風一吹,整片軍營像是罩進了不見光的黑沼澤,一點點被腐敗氣息吞噬。
“又兩個。”營醫抬頭,額上冷汗粘住發絲,聲音嘶啞,“已經是今天的……第十三和第十四人了。”
副營官臉色發白,站在帳口,眼神閃躲地往外望了一眼,似乎想避開地上的穢物與虛脫的呻吟。
那是兩個剛被抬進來的士卒,臉色灰白,嘴唇泛青,整個人癱軟如一灘濕布。
身下的被褥已經徹底濕透,軍醫隻是看了一眼便斷定這是第三階段的毒素積累反應——
體力衰竭,腸胃紊亂,伴有脫水征兆。
“止瀉藥已無效,湯劑隻能暫緩症狀。”另一名年長軍醫歎息。
“此毒……非尋常水土不服。必是潛伏之物,且非一日之效。”
“查出毒源了嗎?”副官咬著牙問。
“正在分揀糧秣樣本。”年長軍醫臉色陰沉,“但最可疑的,是三日前新進的一批……‘慰問糧’。”
這一句如釘子般紮進副官腦海。他轉頭跑向主營。
半炷香後,主將營帳內。
蒙武披著墨鐵戰鎧,立於營圖之前,一掌拍在案上,臉色冷如石。
“慰問糧。”他重複了一遍,聲音像從喉骨中磨出,“蠻荒送的?”
“是。”副官低頭,“我們已查明,病患多集中在食用了此批糧食的幾個輔營和輜重小隊。”
“軍醫從糞便中檢出一種不識的植物籽狀物,數目極微,難以察覺,但一致存在。”
“那使團現在何處?”
“仍駐在南側營外,今早獻酒,午後送果,再未動作。”
“哼。”蒙武冷笑,目光森然,“當本將是三歲孩童?”
他揮袖:“傳令!主力甲營三隊,火速整裝,封鎖蠻荒使團營地!不得傷人——但!”
他語氣陡然轉寒:“若再有異動,格殺勿論!”
副將低聲問:“是否公開此事?”
蒙武搖頭,眸光沉如夜淵:“不可。士氣已亂,若再廣傳毒議,此役不戰自敗。”
他抬眼望向營帳簾外天光,一抹血色殘陽正被厚雲吞噬。
“把所有慰問糧,封鎖、焚毀。病患隔離,糧秣重審。三日內,查出此物成分。”
頓了頓,他補上一句:“密報京畿,謹慎其後。”
?
同一時刻,京城西南,靜思堂深處,夜風穿窗似刃。
蘇淺淺半躺在石室角落,披著單薄的毯子。
眼睫投下一道細長的影,像極了靜水下盤繞的水草。
今晚特彆冷,天井之外的月光帶著慘白,映得地磚也泛出微微藍光。
但她不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