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重重疊疊的風雪尚未停歇,天斷關方向吹來的寒風裹挾著冰粒。
遠遠卷入落鷹澗深處,仿佛預兆著某種即將來臨的肅殺之變。
澗口之外,北荒飛羽營帳篷連綿,彎月沉入濃雲之後,天地昏灰如墨。
營地中央的主帳內,周拓正坐在一張鋪滿地形圖與殘骸樣本的矮幾前。
他披著獸皮大氅,目光冷靜如冰。
油燈下,他親自清點著從澗口回收的爆裂陶雷碎片。
每一片的邊角、斷裂紋理都在訴說著那場伏擊的精密與致命。
“掌心雷新型裝藥測試報告出來了,”
一名軍器匠人垂首彙報,聲音壓得極低,仿佛生怕打擾了帳中那種繃緊的肅殺。
“初步確認引信已能適應極寒氣候,碎甲率提高三成,但仍需改良其引爆延遲……”
周拓點了點頭,並未言語。
他拈起一塊碎片,置於掌心之上。
那是一塊黑紅色陶罐碎片,邊緣尚存焦痕與血跡,隱隱還能嗅到火油燃燒後的腥氣。
“回去告訴謝鳶,這批雷藥我滿意。”
他說話不快,卻字字如鐵,“但我不需要七分致命,我要十成十的必殺。”
“是!”匠人應聲離去。
周拓倚著矮幾緩緩起身,走至帳門前,掀簾望向外頭夜色。
他的目光穿過風雪與火光,落在遠方昏黃的山道儘頭。
今日那場短促而激烈的澗口戰鬥,雖僅數百秦軍斥候突進,卻震動全營。
改良後的掌心雷已初顯鋒芒,北荒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場“火器反擊”,終於啼聲初鳴。
他沉聲吩咐:“飛隼,傳令,封鎖落鷹澗東側峒穀,布下三重火雷陷陣。”
“明日起,飛羽營輪崗訓練全數改為實戰模擬,目標:秦軍騎斥。”
“是!”門外傳來一名斥候的低喝。
而就在此時,一隻通體雪白、眼神淩厲的馴鷹無聲落入營帳,周拓抬手接過鷹足上的細筒,迅速取出其中密信。
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那份來自天斷關的急報,麵色在火光中微變。
【秦軍腹瀉病情爆發,疑與蠻荒送糧有關。蠻荒使團今晨已被“禮送”出營,蒙武震怒。另,掌心雷試爆結果上呈寧凡,殿下示意:“落鷹澗為底線,寸步不讓。”】
周拓目光深邃,指尖輕扣那張簡報的邊角。
他知道,寧凡雖尚未踏入西境,但其意誌已透過每一道命令清晰落地——
不退、不讓,不論是秦軍,還是蠻荒的“調停之禮”。
他沉思片刻,抬手在地圖上標下兩處地形險要之地,眼神冷厲如刀:
“將哨戒圖重新繪製,尤其是這兩處。”
“若秦軍敢再試探,直接反擊,火雷、亂箭、破甲彈,一樣不留。”
他緩緩吐出一句:“北荒……不可辱。”
?
與此同時,秦軍西境大營深處,情況卻越發糜爛。
午後開始,一場突如其來的腹瀉風暴席卷整個營地。
最初隻是炊事營幾名夥夫嘔吐腹瀉,未曾引起注意。
但不出半日,病患擴展至百人,且集中於食用過同一批“蠻荒慰問糧”的部隊。
帳外泥濘與異味混合,營房之間布滿了臨時搭建的病患區。
軍醫忙得焦頭爛額,臉色灰敗。
清苦的草藥湯與用儘辦法都難以遏製士兵們愈發嚴重的症狀。
“腹瀉、乏力、頭暈……食物裡恐摻有某種植物毒素。”
一位年長軍醫麵色凝重地對著監帳軍官說道,“但我們查不出源頭……或許,是一種混入糧中的雜籽。”
軍官轉身快步入主帳,蒙武已在等待。帳內人影寥寥,氣氛卻如臨深淵。
“將軍,”軍官低聲稟報,“病情惡化。軍醫確認糧中可能混入毒籽。”
蒙武霍然起身,一掌拍在地圖桌上,火盆震出星火,掀起帳簾震顫。
“蠻荒之狗!”他低吼,怒意幾乎掩不住,“好一個慰問!好一個調停!”
他沉默數息,眉頭緊鎖後終於壓下怒火:
“封鎖所有病區,隔離所有接觸過蠻荒糧食的部隊。”
“傳令後勤——全部物資重新檢驗。特彆是……米糧中篩查是否有異常雜籽、異味殘屑。”
他沉聲下令:“我不管你們怎麼查,把毒籽找出來,給我個說法。”
帳內靜得可怕。
“還有……”他緩緩道,“派信使日夜兼程送信天斷關,告訴寧凡……‘毒籽已爆’,敵非秦也。”
?
而此時,靜思堂石室深處,蘇淺淺正背靠冰冷石壁,微閉雙目。
她將那片寫好情報的布片藏於發髻中央,手指不自覺地撫著膝上早已褪色的薄毯邊緣。
她的臉色愈發蒼白,眼底卻有一抹異樣的明光。
牆壁之中仍傳來細微的聲響,有時是低語,有時是沉默的腳步聲。
那一晚偷聽來的隻言片語,猶如火種,在她心底反複燃燒。
她知道,自己的身邊已無退路。但這一線通向風引司、通向北荒的信使縫隙,尚未斷絕。
她輕聲呢喃一句:
“王恒……你若真投秦,那就不要怪我……把你那點肮臟舊賬,全數揭給寧凡。”
她起身,步至天井之下。
雪光灑落,她仰望上方,指尖輕揚,指節在腰間輕輕敲出五聲短促節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