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她曾在風引司密訓中學會的“窺光引隼”密信號之一。
她賭,那隻聽雪烏仍在秦境的某處飛翔。
北境的天,總是黑得早。即便仍在申時,天色已沉如鉛灰。
西風裹著雪粉掠過秦軍大營的軍旗、糧倉、輜重營,吹得它們獵獵作響,像是某種無形的警鐘。
軍醫營外,濃烈的草藥味與隱隱的腐臭混雜在風中,令人作嘔。
數十名病患在臨時搭建的布棚下呻吟不休,軍醫匆忙往來,藥罐沸騰作響。
即使是久經戰陣的老兵,也已麵色發青、手腳發顫。
病區外圍,蒙武立於高台之上,一言不發地俯視整個營地。
他鐵甲在冷風中鋥然作響,披風被風卷起,在身後翻滾如烈焰般的旌旗。
他的眼中沒有懼意,隻有憤怒與冷靜交織出的殺機。
下首的副將小聲稟報:
“毒籽已經確認存在,症狀與此前蠻荒一帶軍戶流行病幾乎一致。”
“……將軍,今夜再不做決斷,明日恐生動蕩。”
“動蕩?”蒙武冷冷一哂,聲音低沉沙啞,“我們在打仗,不是在擺花酒席。”
副將欲言又止。
“去傳我的令,”蒙武忽然道,目光森寒如寒潭深淵,“
明日起,全軍分批重新整頓食材與飲水係統,沿用大玄舊製‘三試一封’:
每批糧水先由三人輪試,再由軍醫判定,無礙者方能分配全營。
同時,封鎖蠻荒使團曾經途經之處,留駐之人一律隔離。”
副將眼神震驚,但還是應聲:“遵命。”
片刻後,他又試探性地問道:“那……西進之策?”
蒙武站立在風中許久,方才開口:“暫停。整軍三日,等待寧凡回示。”
語氣極淡,卻如山落石崩。
?
而與此同時,遠在秦境南部,綿山以南,廣渠彆苑。
夜沉如墨,山林四合,冷霧如潮般漫過宮牆。
彆苑中,長廊蜿蜒,雕窗半掩,一室燭火微明。
王恒立於銅鏡之前,低頭整束衣襟。
他的麵容消瘦了許多,眼窩微陷,但神情卻比昔年更沉靜、也更陰鷙。
他換上了一身秦製淺紫朝服,雖未加印章,卻已顯露歸屬。
“如何?”他轉身問。
案前的秦策抬眸,眼神靜靜地看著他,片刻,淡然道:“你倒很快適應。”
王恒低低一笑:“身在亂世,總得找一個能贏的賭桌。”
秦策未答,隻伸手將一份信箋遞來:“這是你要的。”
王恒接過一看,臉色微動。
信上詳細記錄著西境疫情爆發、蠻荒使團被逐、北荒新式雷具奏效等諸多情報。
他沉吟片刻:“你的人……確實通天徹地。”
秦策淡聲道:“你若不能在一月之內拿出‘驚雷舊圖’之全本和製造流程,我的人,也能送你去見王泰。”
王恒笑容未變:“秦王放心,既然我能帶你半冊,便能帶你全本。”
他頓了頓,又道:“隻不過,我有一個建議——”
秦策眉峰微挑,未置可否。
王恒放低聲音:“星黃藤。”
秦策眼神如電:“你也知?”
王恒笑意更深:“寧凡手裡若真掌握擾火之藤,那你我手中一切雷械,終將成空。”
“若你願意……不如我來做這一局的釘子。”
“潛入北荒?”秦策終於開口,語氣冷厲,“你以為你還值這個價?”
“你有彆的選項麼?”王恒抬眸,眼神在燭光中微微泛紅,“
你需要一個能說‘大玄話’的人,一個知道寧凡、沈彥、蘇淺淺每一道布局的人,一個真正明白他們那張棋盤的……老卒。”
燭火在他眉眼間跳躍如焰。
秦策不語,半晌之後,他冷冷一笑:
“你說得沒錯……但要我信你,得先看你下一步怎麼走。”
王恒緩緩躬身:“請秦王,等我東行三日,便送你第一份星藤情報。”
?
風雪之中,一隻名為“聽雪”的烏羽信隼,在夜空中悄然滑翔,翅影掠過秦境山河。
它的雙爪中,綁著一根用特殊灰白線繩纏繞的小布卷。
那是蘇淺淺以發梳為筆、油燈為烘,費儘心血所寫。
它繞飛數圈,終於在夜幕深處,掠過了風引司一處隱秘的塔樓。
一道信號火星躍起、熄滅、再躍起三次。
信隼落下,布卷悄然被接住。
塔樓之上,一名穿青衣玄帽的暗哨翻開布片,快速辨認出其上的“隱字法”信息——
【毒籽藏糧已發,蠻荒陰謀得逞,王恒恐已至秦地,意謀星藤——慎。】
那名暗哨目光一震,迅速轉身入內。
下一瞬,塔樓燈火驟然亮起,一條線開始連接整個北荒、風引司、天斷關的緊急情報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