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荒邊境,三月殘雪尚未融儘,黃沙與冰痕交錯鋪陳。
仿佛大地本身都陷入漫長的病態沉寂之中。
這一夜,星辰黯淡,雲壓低天,仿佛有無形的幕布將整片天地封鎖住呼吸。
寧昭立於臨時主帥台之上,身披黑金紋戰甲,甲麵雖無璀璨華飾,卻洗練冷峻。
甲胄下的玄青披風在風中翻飛,宛如夜空剪下的一角。
他身形高挺,眉眼未動,卻自帶壓陣之威。
台前兩列副將列隊,神情肅冷,其中年者目光沉穩,為副統謝硯;
偏左立著少年將林鶴書,雖年輕,眼中卻已有霜刃之色。
謝硯低聲稟報:“前鋒營已於辰時潛入齊峙穀側嶺伏樁。”
“今夜可借東風發攻,若借林間藤火為信,可牽製秦軍三道主路。”
寧昭未言,隻看了眼遠處戰圖,那圖上朱墨潑灑之間,一道灰線如刀劈般斜穿秦軍後援線。
他目光微沉,淡聲:“此局,敵援未至前,我軍尚有轉圜之機;一旦主力合圍,則退無可退。”
林鶴書略顯急切:“主帥,我們已有三道退道可選,若拖至黎明,敵軍必困雪嶺,彼時可…”
寧昭微抬手,打斷他:“你我皆知,退道是假,誘敵是真。”
林鶴書怔住。
寧昭轉眸,望向遠處淺淺起伏的沙嶺。月光未至,風聲如潮,他緩聲道:“我們不能退。”
謝硯神色頓變:“主帥的意思是……今夜強攻?”
寧昭點頭:“不強攻,局已死。敵人今夜援糧未合,調令尚亂,西路主將王恒心思未決。此時不破,何時可破?”
謝硯一驚:“可若此戰敗,西境即崩——”
“那便不能敗。”
寧昭言語平淡,卻如鐵石釘釘。
林鶴書咬牙上前一步:“主帥若許,我願為前驅,攻其外樁,死亦無悔。”
寧昭望他片刻,輕輕點頭,緩聲道:“你去,謝硯留。”
“謹遵令!”
林鶴書轉身大步而去,背影在夜風中挺直如槍影,雖年少,卻早已有舍命之誌。
寧昭望著他的背影,唇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,低語道:“林家第二子……果然是將門之骨。”
而後,他轉頭對謝硯道:“你留下,是因你穩,主軍若失,至少要有一人帶得走殘兵。”
謝硯臉色一變,急道:“主帥之意,難道是要……”
寧昭擺手:“不必多言,我心意已決。你隻需記住,若我敗。”
“退守雪關,將‘星黃’研究卷宗一並送往北荒藥署,由沈彥親自審定。”
謝硯重重一震,隨即拱手跪地:“謝硯謹遵帥令!”
夜風愈急,鼓聲漸起。
戰台下,萬餘兵將悄然列陣,甲光在夜中若隱若現,旗影如林,殺氣凝結不散,如同一片即將引爆的黑夜。
而此刻的蘇淺淺,已悄然抵達蠻荒西嶺界口。
山風夾雜著潮濕的泥腥氣息,沿著山脊穿林而過,吹得馬車窗簾獵獵作響。
路邊是數不清的藤蔓灌木,其葉麵滿布灰白斑點。
根部盤結如蛇,生長形態怪異,仿若某種瀕危的舊種悄然回潮。
蘇淺淺披著一件褐青色鬥篷,立於車前石階旁,望著不遠處一處斷壁殘台。
那是蠻荒邊緣舊據點之一,曾為秦軍巡防驛站,後遭蟲潮侵蝕,廢棄至今。
石壁上殘留著一些乾涸藤根刺孔,深淺不一,密密麻麻,如被百蟲啃蝕過的骨壁。
她默然站著,眼眸幽深,指間卻輕輕撫著手中一枚殘碎的小木牌。
上書“第十三防醫站”,邊角有一道細微裂痕,恰好斷在“醫”字之尾。
密衛低聲提醒:“姑娘,此地不宜久留。”
蘇淺淺點點頭,正要回車,忽然間,她耳尖輕動,聽見林中有細微破風聲。
“有人。”
她瞬間蹲下身,反手抽出短刃。密衛也隨之隱入左右。
一道黑影瞬間從林中掠出,卻非衝她而來,而是直衝斷壁之上。
那人身形極輕,衣袂翻動之間,落在一塊殘碑之後,似在避讓某種毒霧。
蘇淺淺目光一凝,輕聲道:“不必動手,他怕的不是我們。”
黑影微微一滯,隨即發出一聲低啞的笑:“你果然夠快。”
聲音有些熟悉,卻一時想不起。
她凝目望去。
那人終於自斷碑後走出,卸下麵紗,是一張年輕卻蒼白如紙的麵孔。
“風無弦?”
蘇淺淺驚詫。他是沈彥舊部、天樞前密探之一。
幾年前在一次藤毒試煉中受傷,傳聞已死於蠻荒。
風無弦苦笑:“我確實‘死’了三次,直到今夜,才算借著這張臉再爬出來。”
蘇淺淺眼神微沉:“你在這裡做什麼?”
他低頭將一卷殘紙遞來:“沈大人傳我一句話,說你若真到了此地,要你‘向下挖’。”
“向下?”
風無弦指了指那碑:“第十三醫站下方,曾是他早年設立的實驗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