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已深,西境群嶺之間卻無一絲寧寂。
潼岫以南,崖穀綿延,地形險峻而複雜。
夜風自穀口呼嘯而入,卷起林葉嘩響,仿佛無形利刃在岩石與樹影間切割。
厚重雲層垂壓山巔,月光時隱時現,地麵光影交錯,如同暗潮翻湧。
林策蹲身於一塊嶙峋岩石之下,身披深褐色鬥篷,麵容隱在夜色中,隻露出一雙幽沉眼眸。
他屏息凝神,盯著前方峽口那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。
“來了。”他低聲呢喃,像是在對身後的風,也像是在對早已潛伏數時的影衛耳語。
身後傳來極其輕微的布甲摩擦聲,十數名昭軍精銳俯伏林間。
全身塗覆夜行草汁,幾乎與地色無異。
他們各據高點,弓弦緊繃,箭羽纏布,刃口蒙黑,俱是為伏殺而來。
林策緩緩起身,抽出腰間短刃,寒光在月影掠過之際隻一閃即隱,隨即低聲道:
“兩側前移三丈,封死穀口。後方留兩人斷路,其餘待我令。”
一連串無聲的手勢在黑暗中傳遞,數十人如影隨形般挪移位置,無一發出枝響,仿佛與山林渾然一體。
林策目光再度落向峽穀深處。崖口窄小。
僅容三騎並行,石壁陡峭,草木稀疏,正是設伏的絕佳地形。
他此前接到寧昭密令後,晝夜兼行趕至潼岫,一路斥候不斷回報:
大秦斥候三日前已越過雁棲嶺,今日午後蹤跡現於落穀附近,極可能於今夜偷襲此穀後方糧道。
——此地若失,潼岫防線必破,寧昭南線腹背受敵。
林策向來冷靜果決,但此刻眼底也泛起一絲凝重。
他不懼硬戰,卻最忌敵人布下“假動真襲”的詭局。
眼下寧昭與顧恪已將雲峰嶺交由燕環駐守,此地若被試探為空虛之地,大秦主力或許將於三日內南突。
故此一戰,不可失手。
忽然,他目光一凜。
遠穀傳來一陣極輕的蹄聲,夾雜著似有若無的低語與韁繩碰撞之聲。
那聲音極為細微,若非林策多年打過無數夜戰,幾乎察覺不到。
他當即低聲傳令:“準。”
話音未落,早已伏於樹後的三名弓手齊齊扣弦張弓。
下一瞬,箭羽破風,三聲悶哼隨即響起——黑暗之中,有人影撲倒、滾落、卻未發出求援之聲。
林策眼神冷冽,果斷舉起手中短刃向前一揮:“放。”
刹那間,弓弦驟響,數十道羽箭自穀口兩側雨點般激射而出,精準命中來敵前軍。
慘叫聲頃刻響起,大秦斥候縱然身手不凡,猝不及防間仍被死傷過半。
可林策卻知,這隻是前鋒——真正的殺招,還在後方。
他拔刀疾衝而出,率先躍下岩坡,輕踏亂石,刀光破霧而去,直取敵軍前軍殘部。
昭軍精銳也隨後壓上,兩側伏兵翻山而下,將敵人死死圍困穀中。
夜色動蕩,殺聲震林。
落穀之中,喊殺夾雜著風雨聲,泥地飛濺,箭矢穿林,亂石飛墜。
敵軍中忽有人高喊:
“殺出重圍,向穀南突圍——”
林策冷笑一聲,手中短刃劃出一道血光,反手一刀割斷對方喉嚨,喝道:
“穀南伏兵已布,任爾突不得!”
言語未落,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自穀南傳來,顯然又是一支伏兵引爆地雷障路。
林策大步逼近敵方殘陣,目光一掃,落在其中一名黑衣為首者身上。
那人麵色慘白,身法靈巧,一路護著腰間密囊衝殺,不言不語,似有重任在身。
林策目光一凝,當即擲出短刃,刃光劃破長空,正中那人肩背。
密囊隨之滾落泥地,林策一個翻身撲上,將其按入泥中,低吼:
“誰派你來的?秦軍主力何時動?”
那人咬緊牙關,血從口中滲出,冷笑:
“遲了……太遲了……你們守得住這穀,守不住整個西境……”
話音未落,喉頭一緊,已咬舌自儘。
林策沉默片刻,拾起那密囊,命人將其收起帶回。
隨後轉身環顧四周,穀中血水混泥,屍橫遍野,伏殺雖成,卻也未得全勝。
他仰望天際,隻見烏雲更重,電光在天邊遊走,風聲怒嘯如獸嘶。
——這不過是風暴前最初的漣漪。
而在另一端,寧昭站於潼岫北崗之巔,身後旌旗烈烈。
夜風將她的戰袍揚起,宛如曠野中孤獨而執拗的一柄旗。
她望著遠方山嶺起伏的暗影,心頭微顫。
風,仍在起,但雨,還未落。
潼岫軍營,夜已過半,燈火未熄。
營帳四周布防森嚴,巡夜兵士披甲執戟,身影在火光中交錯而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