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雪止於子夜,卻未曾震停。
帳外,密林凍枝搖曳,碎冰自枝頭墜落,在夜中斷續作響,似舊傷未愈之人,間歇喘息。
主帳四周,姒火衛持燈靜立,火影顫顫,照著軍旗半垂,血色已褪,隻剩一抹沉沉的烏。
蘇淺淺端坐於炭鼎前,銀匕在火燈焰心炙紅,光與熱扭曲了她的影子。
她脫去鎧甲,隻著薄衣,袖口微卷,露出白皙手腕上隱隱姒紋。
正在微微泛紅,像被某種無形熱力激醒。
寧凡躺在木榻上,麵色如紙,唇角發紫,胸膛起伏紊亂。
他左肩上的傷已裂開,膿水溢出,帶著刺鼻的藥腥與血腐味,燭光下像結著冰渣的藍絲緩緩滑落。
他昏昏沉沉地睜眼,卻未曾言語,隻凝視著那把在火中漸紅的匕首。
“這毒蔓進了心脈。”蘇淺淺聲音低啞,未帶起絲毫波瀾,“若不剜出,你活不過明日。”
她撈起一塊已炙熱的棉布,覆在寧凡口中,屈膝跪坐至他身側,深吸一口氣,將匕首舉至胸前。
那一瞬,她的眼中浮現過片刻踟躕,繼而沉入冷靜。
刀尖落下,劃破腐肉之時,寧凡猛地一震,指節絞緊被褥,指尖青白。
血湧如泉,浸透紗布。匕首探入更深一寸,觸及骨縫。
她牙關咬緊,手臂卻無絲毫顫動,仿佛這疼的是她自己。
直到那團蠕動的藍晶狀毒瘤裸露出來,蘇淺淺才陡然停手。
那毒瘤中,竟裹著一隻細若蟻形的蠱蟲,半透明,仍在輕微抽動。
燈光照下,它影子投在血肉之上,如夢魘纏身。
“蠻人竟在蛇紋玉中藏了蠱卵。”她低聲,眼神驟冷,將蠱蟲捏碎於燈灰之中。
她沒說的是,炙刀刺下那刻,她腦中浮現的,不是塵妤,不是蠻族——
而是她年幼時,母親在雪夜縫製畫像的畫麵,那針腳細密,每一線都藏著絕望的溫柔。
“疼嗎?”她喃喃重複著兒時聽過的一句話,“疼就記住這滋味。”
寧凡昏迷不醒,身側血水正緩緩滲入榻邊地毯,一點一點蔓開如雪中裂開的霜花。
……
主帳內尚餘血腥未散,帳外已有風聲微變。
夜風挾雪,卷入林間,吹動那一盞盞姒火衛持燈之火。
光影在雪地上斑駁,如鬼魅盤踞,又似不安心緒在夜幕下低語。
營地西側,有火光一閃而滅,旋即傳來短促的喊殺聲。
蘇淺淺正為寧凡重新包紮傷口,忽覺心頭一緊,抬首望向帳門。
下一刻,一名副將跌衝而入,頭盔半碎,麵上血跡淋漓:“主帳遭圍!是……是姒火衛裡的人!”
蘇淺淺眸光一凝,將尚溫的火燈橫執,轉身出帳。
夜幕之下,火光紛亂。
三十餘名姒火衛倒戈而立,披甲持戈,眼神麻木又瘋狂,宛若走火入魔。
為首者眉間刻有火紋,與蠻族屍首上的圖騰幾乎一模一樣。
“她是災源!”一人高喊,竟是姒火衛舊軍正雷伏生。
“你們親眼看過那畫像!蠻族千金,焚城禍首,是她!”
雷伏生的手指顫著,似自我催眠般吼道,“我們守火,是為了正義,不是為了她這妖火重燃!”
“退下。”蘇淺淺聲音極低,卻壓下了嘈雜風雪。
她一步步向前,火燈焰心微顫,映出她肩上新繃的傷痕,冷白肌膚上姒紋隱約浮現,如欲出鞘的利刃。
倒戈者一時遲疑,而就在此刻,一道老邁卻決絕的身影自風雪中衝出,長戟一挑,劈開雷伏生胸甲。
“你這叛骨!”
是陸嶽,那老將渾身浴血,背脊如弓,卻將雷伏生牢牢壓倒在地,任其長矛刺入自己左腹,也不曾退縮半步。
“我年少時,也信火祀之道,也曾畏你這‘妖’之名。
但這戰陣上,是她背我出血穀,是她挺燈踏寒河!”陸嶽吐血卻怒聲吼道。
“我老了,攔不住所有人……但隻求你們記住——彆讓英雄血,冷了人心。”
他望向蘇淺淺,眼中氤氳水光:“末將的孫子,叫陸念北……”
若他來從軍,還望將軍念在今日,彆罰他太苦。”
話未儘,雷伏生死前反手一刺,貫穿陸嶽心口。
雪再度起,帳中燈火顫成碎光,映著老將倒地前滿身甲碎。
卻穩穩扶著蘇淺淺的肩,仿佛將整個信仰托付給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