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漆,宮城沉沉,霧靄低垂在京城的屋脊簷角之間。
似一張快要墜落的黑紗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葉流蘇趁夜披著粗布藥簍,混入西市藥鋪集。
今夜無星,正好藏身。
他戴著覆耳的白狐毛耳帽,額前垂下一縷散發。
被風一吹便貼上鬢角,襯得一張麵龐愈發纖細、平靜中藏銳。
他借口推銷寒地止血膏,循著寧凡數日前傳出的諜報。
靠近玄鳥衛在皇城暗設的“輔診司”後堂——此處名義為行醫義所。
實則是總壇暗巢的一環,數年來攏聚了不少“洗白”的地火軍餘孽與梁國諜子。
一盞青油燈在內堂角落搖曳,散發出淡淡桐油煙味。
燈下有兩名玄鳥衛披偽醫袍靜坐對弈,窗外白藤蔓影斑駁,在燈光映照下仿佛活物蜿蜒。
葉流蘇一言未發,默默將背簍中一小罐“黑泉油酊”遞給門前老仆。
對方接過後將罐子朝燈下一傾,嗅了嗅其中氣味,眉毛一挑。
“是北境石油味。”老仆低聲道。
“可入藥,也可點燈。”葉流蘇聲音低啞,咬字極穩,“但用錯了人——便成禍。”
老仆手指一轉,作了個“請”的手勢,將他引入偏房。
燈火轉暗,門檻後,一道暗門緩緩開啟。
他踏入地道,身後門扉“嗤”的一聲合上,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的光。
地道潮濕逼仄,牆上有燭盞時明時暗,火光映在石磚上,似水波亂動。
葉流蘇一路行走,手指在袖中緊緊握住一枚“骨針”。
那是蘇淺淺在送他出發前親手所贈,上刻姒族細紋——遇到“焚羽印”灼氣時會泛冷光。
地道儘頭,一道朱漆木門前,貼著兩條“火羽灰符”,是焚羽密契的特製封條,極難偽造。
門緩緩開啟時,一股濃重的檀木香與硫煙氣撲鼻而來。
房內陳設極為簡陋,唯獨正中的銅胎嬰兒床最為醒目。
那床上鋪著青色鳶羽墊褥,羽尖焦黃,似久未更換。
銅床邊緣卻刻著一行極細的字:
“承平九年,臘月庚戌。”
葉流蘇心頭一震。
——那正是二皇子寧琛傳說中“夭亡”的月份。
他快步走近銅床,指尖摩挲床沿花紋。突然,一道低不可聞的聲響自床底傳出。
他反手一按,一道機關“哢噠”彈開,露出暗格。
格內,一塊半月形火玉璜靜靜躺著,通體泛紅,紋路瀲灩如流焰。
他下意識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另一塊碎玉——
那是寧凡繈褓時隨身之物,從姒瑤腰囊中所得。
兩塊玉璜一觸即合,邊角紋路嚴絲合縫,仿佛一體而斷。
葉流蘇屏住呼吸。
就在此時,地道深處傳來細碎腳步聲。他立刻熄了火光,藏入房角屏風後。
門扉輕響,一名年邁宦官踉蹌走入,手中抱著一堆包裹與古賬簿,腳步虛浮,卻眼神清明如水。
他跪在嬰兒床前,喃喃低語:
“舊主棄子,焚羽印起…咱家藏了二十年,是時候了……”
他取出一枚薄刃,從指尖劃出一道血痕,用手指蘸血在床底塗寫,竟是幾個字:
“真皇子…背有七星。”
——
葉流蘇在屏風後屏息靜聽,銅床前那名老宦官的聲音卻愈發虛弱。
仿佛每說一個字都從肺腑裡抽出殘餘氣息。
他將血字寫完,手一顫,癱坐在地,仰麵朝上,口中喃喃:
“那孩子……那孩子若還活著……定會回來問個清楚吧……”
指尖垂下,血痕滴落銅床邊沿,染紅那行“承平九年臘月庚戌”的刻字。
與此同時,那塊拚合後的火玉璜忽而泛起微光,照亮屏風後葉流蘇蒼白的臉。
他凝望著那老宦官逐漸停滯的身形,神情複雜,一言不發地緩緩走出藏身之處。
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,與之伴隨的,是地磚下沉重滑動之音,像是另一處機關被觸發。
葉流蘇迅速將火玉璜與賬冊包裹入藥布之中。
就在即將推門離開的一瞬,他回頭看了眼老宦官倒下的身影,低聲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