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原的風,比往年更乾燥。
在曾經的“焚羽原”舊戰場上,雪線退去的地方。
裸露出大片焦黑的土地,裂紋如枯骨的掌,向四野蔓延。
風穿過這些裂隙時,發出的並不是尋常的呼嘯。
而是一種低沉的顫音,像是在為沉睡於地下的萬骨禱告。
寧凡立在原戰線南側的高坡上,披著那件舊得發白的披氅。披氅的下擺。
被風卷起又壓下,像一麵被歲月打濕過的戰旗。
他的目光,越過了緩緩移動的石油車隊——那些漆黑的鐵腹油車此刻並非奔赴戰場,而是沿著新鋪的青石與鋼軌。
向南方農業區輸送燃料。車隊的尾部,掛著“耕火令”的新徽:
一枚嵌入火紋米穗的青銅耕犁,象征戰爭的火種將化作農耕之火。
身後,一聲駝鈴響起。
是蘇淺淺騎著那匹黑鬃駝,從塵霜般的風塵中緩緩而來。
她的臉上蒙著淺灰色的紗,眉眼間的神色似乎已與往日不同。
帶著一種不聲不響的疏離。那雙眼眸裡,火脈的光已經很微弱。
幾乎隱在瞳底,像冬日河床下最後的暗流。
“這裡的土壤,怕是要十年才養得回來。”她沒有下駝,聲音隔著風傳來,有些沉。
寧凡沒有立刻回答,隻俯身撿起一撮土,用力一攥,手心便漏下乾碎的灰渣。
他抬起頭時,眼中那層深不見底的寒意,與風聲一同沉入遠方——
那是隻有在埋葬了太多兄弟的土地上,才會生出的凝重。
“十年……算短的。”寧凡緩緩道,“有人用了一生,也沒能讓土地回到原來的顏色。”
風更大了,帶著遠方油井區那股濃烈的辛辣味。
那味道仿佛在提醒人們:新的時代已經來了,但它並不比舊時代更溫柔。
在坡下,數十名身著淺青耕袍的青年正沿著舊壕溝丈量土地。
他們背後插著一杆杆小木牌,上麵刻著“灰土改良”“秸稈試種”等字樣。
更遠處,一口舊炮井已經被拆去炮管。
換上了灌溉用的水車,車輪緩緩轉動,將地下水送入新開出的渠溝。
渠水中,漂著早春的浮藻,像一點點將死的綠意,試圖在焦土中紮根。
蘇淺淺看著這些景象,眼中閃過一瞬不易察覺的溫色,但隨即被風吹散。
她側過身,望向寧凡:“你真的信……這些渠溝,這些秸稈,能替了火種?”
寧凡沉默片刻,轉過身去看那片漸漸被耕犁翻起的土地——
每一次犁刃入土,都會帶起一股淡淡的灰塵,但塵土下,依舊能看見細細的新芽。
“火種不是替的。”他說,“是回去的。”
南側的地平線,被厚厚的風塵籠住,像一條翻滾的褐色天河。
那是來自西南方向的運輸隊,他們拖著長達百丈的管網段。
像搬運一條條沉睡的鋼鐵巨蛇——這是石油管道南延的最後一批。
管道前方,塵妤正站在臨時修築的檢修台上。
她穿著一襲赭色的長袍,腰間束著油布帶,頭發被風吹得淩亂。
幾縷細碎的發絲粘在麵頰上。她低頭在一卷圖紙上描著什麼,指尖沾著淡淡的黑油痕跡。
寧凡與蘇淺淺走下高坡時,塵妤抬頭看了他們一眼。
那目光並無寒意,卻帶著一種審視的深度——像是在衡量人,而不是在看人。
“南延段一旦並入主網,四國就算毀約,也很難再掐斷油脈了。”
塵妤放下圖紙,聲音被風削得很輕,卻依舊清晰,“隻是……這段鋼路,既是生路,也是鎖鏈。”
她沒有解釋“鎖鏈”二字的含義,但寧凡心中清楚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