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在風雪中顯得沉甸甸的,仿佛連天幕都被壓得低垂,覆在城牆上方。
雪粒被風卷成無數細針,撲打在簷角與城磚上。
發出細碎而密集的聲響,像是無形的戰鼓在一刻不停地敲擊。
內城的廊道裡,燈火在風口搖曳,映得廊柱上的朱漆像被火舌舔過般微微發亮。
寧凡推開殿門,寒氣如利刃般湧入,讓爐火的暖意瞬間被切開。
蘇淺淺依舊立在案幾旁,目光落在那幅軍情圖上。
神色冷靜到近乎冷漠,唯有袖口下隱隱透出的脈光,像是雪地裡蜷縮著的一縷暗焰。
寧凡走到她身側,沒有立刻開口,隻是看著那張被圈紅的羊皮圖。
風雪在窗外呼嘯,像是要把每一個決策都推向無法回頭的深淵。
“他們已經在試火了。”寧凡低聲道。
“聽到了。”蘇淺淺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不容忽視的肯定。
她能感覺到那種從大地深處傳來的躁動——油渠的火脈正在被挑動,像被人反複敲擊的琴弦,顫得不安。
寧凡伸手,將圖卷起,用一枚青銅鎮尺壓在旁邊,然後緩緩轉向她:
“一旦你用霜脈鎖火,油渠的溫度會驟降,火焰會被壓製。但……”
他的聲音頓了頓,像是咽下什麼難說的話,“你的血脈會因此凝滯,三月之內無法再驅動。”
蘇淺淺的目光依舊平靜:“三月……足夠他們打完這場仗了。”
寧凡想說些什麼,卻被她的眼神截住。那不是無知的莽撞,而是一個早已算清代價的決定。
外頭的鼓聲漸漸逼近。並非真正的銅鼓,而是敵軍投石機帶動的低鳴,與烈火擊中雪地的悶響混在一起。
火光在遠天映出一抹血色,像是一條被拉直的傷口,正在風雪間滲開。
蘇淺淺走到殿門前,推開一線縫隙,冷風立刻灌了進來。
她望向城東,那裡正是油渠的走向。
夜色中,幾處微弱的火點正在連成線,那是敵軍的試探火,他們知道隻要一點燃油渠,整座城都會陷入火海。
“他們急了。”她喃喃道,“所以我必須比他們更快。”
寧凡注視著她的背影,那背影在風雪裡顯得單薄。
卻像一柄直插在地上的劍——不為退路,隻為在此立下界限。
他終於上前一步,將一枚細小的青銅符牌放進她的掌心:
“這是城防令牌,你若鎖火成功,可以直接調動城東的三隊火禁衛。”
蘇淺淺看著那令牌,指尖一緊,青銅在她掌心的溫度迅速被霜意覆蓋。
她輕輕點頭,將令牌收入袖中。
“我會活著回來。”她回身,對寧凡露出一個幾乎看不出的笑。
那笑意裡沒有輕鬆,隻有一種平靜得近乎冷酷的決心。
寧凡沒有回答,隻是抬手替她係緊了外袍的係帶,然後退後一步。
殿門再次被推開,風雪卷入,爐火搖曳,蘇淺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夜幕中。
而此刻,遠東的油渠儘頭,火光正緩緩燃起。
如同一條巨蛇在雪地裡遊動,帶著令人窒息的熱息,逼近城牆的根基。
雪夜的城東,比城心更寒。
油渠沿著城基蜿蜒而下,兩側是被冰雪覆蓋的壕溝。
原本應該是靜謐的防禦地帶,如今卻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燥熱——
那是敵軍燃油滲透的氣息,混著焦木與雪水的味道,從地底彌漫上來。
蘇淺淺踏雪疾行,腳步在薄冰上發出“哢嚓”的細響。
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一層薄薄的脆骨上。
巡邏的火禁衛見到她時,先是一怔,旋即認出袖口的令牌,立即單膝跪地。
“將軍已傳令,不許輕舉妄動——”
“油渠溫度已失控,再等就是整條城基被引爆。”
蘇淺淺的聲音極低,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她隻在巡衛長的手臂上輕輕一觸,那一瞬,霜意從她指尖湧入。
對方隻覺得盔甲裡的皮膚瞬間冰涼如刺,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。
她的血脈正在提前啟動。
那並非尋常的霜意,而是帶著某種金色光紋的寒流——
像是在夜色中閃著微光的冰蛇,順著她的經脈遊走。
沿途的景象越發詭異。
雪地上,一條條細小的裂縫正冒出熱霧,霧氣帶著淡淡的油腥,被風卷得東倒西歪。
偶爾,一簇微弱的火星會在裂縫邊閃一下,隨即被雪壓滅,但那短暫的紅光足以讓人心口一緊。
遠處的敵軍火攻車輪聲隱約傳來,木輪碾過冰麵。
帶著一節一頓的沉重節奏,像是死神推著棺蓋一步步逼近。
蘇淺淺翻過最後一段矮牆,油渠的核心調節井出現在眼前——
那是一口青銅包裹的井口,高到齊胸,四周布著密密的鎖鏈與防火符牌。
然而此刻,青銅井蓋的邊緣已泛著暗紅色的熱痕,像是在悄悄燃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