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文東接過槍,沉甸甸的壓手。槍身刻著“三八式”的字樣,瞄準鏡上蒙著層灰,鏡片卻很乾淨。他拉開槍栓,子彈上膛的聲音清脆利落。
“記住,山本太郎的習慣是打第一槍後換位置,但他換位置時總喜歡先往左側看。”李團長拍他的肩膀,“我帶一個連從正麵佯攻,炮樓裡的鬼子出來支援,你就找機會下手。”
張彩霞突然抱住謝文東的腰,臉貼在他後背。“活著回來。”她的聲音悶在粗布衣服裡,像隻受驚的小獸。
謝文東沒回頭,隻是把她係的紅綢子又緊了緊。“等我回來,咱就去長白山腳下蓋間房子,不打鬼子了。”
四、鏡中影
山風裹著鬆針的味道,刮得人眼睛發澀。謝文東趴在西側山崗的岩石後麵,瞄準鏡裡的十字準星對準炮樓後的老鬆樹。三倍鏡把遠處的景象拉得很近,能看見樹乾上新鮮的彈痕——那是三兒昨天倒下的地方。
“東邊發現目標,穿卡其色衣服。”張彩霞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,帶著電流的滋滋聲。她藏在三百米外的斷崖後,用麵小鏡子反射陽光給他報信。
謝文東調整呼吸,心跳慢慢平穩下來。他想起師傅教的訣竅:打冷槍時要像山貓一樣,讓自己的心跳和風聲合拍。1937年在黑龍山,師傅就是這樣教他的,直到日軍把師傅的頭掛在城門上,掛了整整七天。
瞄準鏡裡出現個黑影,順著樹乾往上爬。動作很輕,像隻壁虎,卡其色的製服在墨綠色的鬆針裡格外顯眼。那人爬到樹杈處,背對著謝文東坐下,手裡的槍橫放在膝蓋上,槍托上隱約能看見太陽旗的印記。
就是他。謝文東的手指扣在扳機上,指節泛白。鏡中的人突然轉過頭,陽光照在他臉上,露出道從眉骨到下巴的傷疤,像條扭動的蛇。
山本太郎似乎感覺到什麼,突然往左側看——和李團長說的一模一樣。謝文東的食指猛地用力,槍響的瞬間,鏡中的人影晃了晃,從樹杈上掉了下去。
成了?謝文東剛想鬆口氣,突然看見瞄準鏡裡閃過個紅點。是反光!他猛地往右側翻滾,子彈擦著他的頭皮打在岩石上,迸出火星。
山本太郎沒死!他居然在掉下去的瞬間開槍反擊,而且準確判斷出謝文東的位置!
謝文東滾到另一塊岩石後,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流。剛才那一槍明明打中了,難道打偏了?他再次架起槍,瞄準鏡裡卻空蕩蕩的,老鬆樹下隻有團模糊的影子。
“目標消失,目標消失!”張彩霞的聲音帶著驚慌,“他好像往你右邊去了!”
謝文東的心沉了下去。山本太郎在換位置,而且速度快得驚人。他轉動槍口,搜索著右側的灌木叢,手指因為用力而僵硬。
突然,瞄準鏡裡出現個熟悉的身影——張彩霞!她為了看清山本的位置,半個身子探出了斷崖。而在她身後的鬆樹後麵,卡其色的衣角閃了一下。
“趴下!”謝文東嘶吼著扣動扳機。
槍響的同時,另一個沉悶的槍聲從右側傳來。
五、紅綢子飄
張彩霞感覺胸口一熱,像被人用燒紅的烙鐵燙了一下。她低頭,看見鮮血從粗布衣服裡湧出來,染紅了係在腰間的藥包。那是她準備給謝文東包紮用的,裡麵還有半塊沒吃完的粘豆包。
“文東……”她想喊,卻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音。視線開始模糊,遠處的炮樓變成了一團灰影,隻有風裡飄著的紅綢子看得清楚——那是從謝文東手腕上掙斷的,正隨著山風往崖下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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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文東眼睜睜看著張彩霞倒下去,瞄準鏡裡的十字準星劇烈晃動。他看見山本太郎從樹後站起來,左手舉著槍,臉上的傷疤在陽光下閃著寒光。
“啊——!”謝文東嘶吼著扣動扳機,一槍接一槍,直到彈匣空了。山本太郎的身影消失在灌木叢裡,不知道是被打中了,還是跑了。
他連滾帶爬衝到斷崖邊,張彩霞趴在地上,後背的血把岩石染成了暗紅色。謝文東把她翻過來,看見她胸口的彈孔,邊緣焦黑,像朵腐爛的花。
“彩霞!彩霞!”他把耳朵貼在她胸口,微弱的心跳像風中殘燭。
張彩霞的眼睛動了動,嘴角扯出個笑容。“我……我沒給你……添麻煩吧……”
“沒有,你做得很好……”謝文東的聲音哽咽著,從懷裡掏出粘豆包,“你看,還熱著呢,你吃一口……”
“不了……”她的手抬起,想摸摸他的臉,卻在半空中垂了下去,“長白山……的房子……你自己……蓋吧……”
風突然停了,陽光穿過雲層照下來,把張彩霞的臉照得很白。謝文東把她抱起來,發現她手裡還攥著半截紅綢子,染血的綢布在風裡輕輕飄著,像隻折斷翅膀的蝴蝶。
遠處傳來日軍的呐喊,還有炮彈呼嘯的聲音——李團長的佯攻開始了,炮樓裡的鬼子正往外衝。但謝文東什麼都聽不見了,他抱著張彩霞,坐在斷崖邊,懷裡的人越來越冷,像塊冰。
瞄準鏡裡,老鬆樹後麵又閃過個黑影,卡其色的製服在陽光下格外刺眼。山本太郎還在,他在等下一個目標。
謝文東慢慢放下張彩霞,撿起地上的步槍,重新拉開槍栓。紅綢子的另一截還係在他手腕上,血和汗混在一起,把綢子浸成了深紫色。
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死山本太郎,也不知道能不能擋住日軍的援軍。他隻知道,風又開始吹了,鬆針的味道裡混著血腥味,像極了1938年依蘭的那個下午。
瞄準鏡裡的十字準星慢慢穩住,對準了老鬆樹後麵的那片陰影。這一次,謝文東的呼吸和山風完全同步,心跳像凍住的石頭,沉在無邊的黑暗裡。
扳機,正在慢慢扣下……而山本太郎的瞄準鏡裡,也映出了那個係著紅綢子的身影,他的左手食指,同樣放在了扳機上。誰會先開槍?誰能活到最後?風穿過槍膛,發出嗚嗚的聲響,像在為即將倒下的人,提前奏響挽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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