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文院的夜空被烈焰撕開，橘紅色的光芒妖異而暴烈，將無數驚慌失措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。濃煙如同咆哮的黑龍，翻滾升騰，吞噬著星辰，也將刺鼻的焦糊味與那種詭異的油膩氣息強行灌入每個人的口鼻。
丙字庫區已然成了一座噴發的火山，火舌瘋狂舞動，木質結構發出連綿不絕的爆裂哀鳴，灼熱的氣浪逼得救火人員難以靠近，隻能在外圍奮力潑水、拆除臨近建築以圖阻隔火勢。那扇被強行關閉的側門，早已被塌落的燃燒房梁徹底封死，趙明燭雖怒火中燒，卻也無法穿透這堵火焰與死亡之牆。
“大人！這邊火勢太大，靠不近了！”一名親隨頂著熱浪，嘶啞地喊道，臉上滿是煙灰和汗水。
趙明燭死死盯著那吞噬了他追擊目標的烈焰之門，牙關緊咬，幾乎迸出血來。他知道，衝進去那幾人，無論是去銷毀特定證據還是搶奪什麼東西，此刻多半已葬身火海，或者另有逃脫密道。但他們的行動本身，已昭示了這場大火的絕非偶然！
“留一隊人在此，全力撲救，若有發現，立刻報我！”趙明燭當機立斷，不再糾結於已不可為之事。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整個混亂的火場。縱火者絕非僅此一路，那些混跡於救火人群中的魑魅魍魎，定然還有其它動作！
“其餘人，跟我來！控製所有通道出口，嚴查任何形跡可疑者！尤其是身上帶有非救火物品之人！”他厲聲下令，聲音壓過了火焰的咆哮。皇城司的人馬立刻如臂使指，分出數股，撲向崇文院各處的門戶、廊道轉角以及相對僻靜的陰影地帶。
而陳硯秋，此刻正強忍著心肺間的不適和目睹檔案被焚的心痛，將全部心神用於觀察。他的目光掠過每一個忙碌的身影，試圖從那些被火光拉長扭曲的影子中，分辨出異常。
崔月隱已有效地接管了救火指揮，冰冷的命令和皇城司的製式刀劍讓混亂的場麵稍定，水龍車被更有組織地推向火頭，拆毀隔離帶的效率也大大提高。但正因為秩序開始建立，某些原本隱藏在混亂中的行為，反而變得突兀起來。
陳硯秋的視線猛地定格在丁字庫方向——那裡火勢稍弱，救火人員正集中力量阻止其向更重要的秘閣庫區蔓延。大部分人都麵朝火焰，背對外圍。然而，就在一處堆放剛從火場邊緣搶運出來、冒著青煙的木箱和散落卷軸的臨時堆放點旁，有兩個穿著崇文院低級吏員服飾的人，行為極為可疑。
他們並不參與搶救或搬運，反而借著人群和煙霧的掩護，飛快地翻檢著那些搶出的物品。其中一人負責望風，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，另一人則動作迅疾，不像是在清點搶救成果，更像是在尋找特定目標！他拿起一份卷軸，迅速展開瞥一眼，不是，便隨手扔回地上，甚至故意將其踢到旁人不易注意的角落；又撬開一個燒損嚴重的木匣，摸索片刻，似乎摸到了什麼，立刻塞入懷中寬大的袖袍之內！
“趙兄！丁字庫左側堆放點！”陳硯秋不及多想，立刻指向那個方向，同時自己也拔腿向那邊衝去。他身邊兩名皇城司護衛立刻緊隨其後。
趙明燭聞聲望去，正好看到那名吏員將東西塞入袖中的動作，以及他那同伴發現陳硯秋指向他們後露出的驚惶神色。“拿下！”趙明燭暴喝一聲，聲震全場，身形如猛虎般撲躍過去。
那兩名“吏員”見行跡敗露，毫不猶豫，猛地將身旁幾個冒著煙的箱子推倒向衝來的皇城司兵士，頓時煙塵彌漫，灼熱的碎屑飛濺，引起一片驚呼和躲閃。趁此間隙，兩人轉身就逃，他們對崇文院的地形極為熟悉，專挑狹窄、黑暗的小徑穿梭。
“追！彆讓他們跑了！”趙明燭揮刀格開飛來的燃燒物，厲聲催促。兵士們奮力撥開障礙，緊追不舍。
陳硯秋沒有跟著去追，他的目光落在了被那兩人推倒散落一地的物品上。許多書卷已被燒毀大半，焦黑卷曲，字跡難辨。但他蹲下身，不顧燙手，快速而仔細地翻查著。突然，他的手指觸碰到一個僅有巴掌大小、材質異常的東西——那是一個被熏得烏黑、邊角略有熔融的薄鐵盒！
這鐵盒樣式古樸，密封極嚴，顯然是為了特殊保護內容物而製。它原本應該是藏在一個木匣之內，木匣已被燒毀大半，露出了它的一角。方才那名吏員倉促之間摸索的，很可能就是這個！
陳硯秋心中一動，立刻將尚有餘溫的鐵盒抓起，用衣袖擦拭掉表麵的浮灰，迅速塞入自己懷中。他剛做完這一切，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和趙明燭的詢問：“如何？發現了什麼？”
陳硯秋站起身，麵色平靜地搖搖頭：“都是些燒毀的殘卷，可惜了。”他不動聲色地用身體擋了擋散落鐵盒的位置。
趙明燭不疑有他，目光投向手下追逃的方向，罵了一句：“媽的，溜得倒快！這崇文院都快成篩子了！”
就在這時，另一處又起騷動！靠近崇文院後牆的一處偏僻小院附近，傳來兵刃交擊之聲和嗬斥聲！
本小章還未完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！
原來，崔月隱安排控製各出口的小隊，在一處平時少有人走的運雜物的角門處，攔截下了三個試圖趁亂溜出的人。這三人穿著普通百姓的衣服，臉上抹著黑灰，但身手卻異常矯健，被發現後竟悍然拔刀反抗，與皇城司兵士纏鬥在一起！
趙明燭和陳硯秋立刻趕了過去。那小院相對僻靜，火光照耀不到，隻有兵士手持的火把和刀光閃爍。三名歹徒背靠背抵抗，招式狠辣，明顯是訓練有素的亡命之徒，絕非普通毛賊或救火百姓。其中一人肩上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布袋，裡麵似乎裝著方形的硬物，搏鬥時仍下意識地護著那袋子。
“要活口！”趙明燭大喝，親自加入戰團。他的刀法淩厲剛猛，一加入立刻打破了平衡，一名歹徒被他刀背狠狠砸中手腕，慘叫著鋼刀脫手。另外兩人見狀，眼神一狠，攻勢更加瘋狂，完全是搏命的打法。
挎著麻袋的那人猛地將袋子甩向同伴，嘶吼一聲：“帶不走就毀了！”自己則撲向趙明燭，試圖纏住他。那接住袋子的歹徒毫不猶豫，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，晃燃了就往袋子上湊！“攔住他！”陳硯秋急喊。
一名皇城司兵士反應極快，甩手擲出手中短刀，精準地射中那歹徒的手臂，火折子掉落在地。但就這一瞬間的乾擾，最後那名歹徒猛地從腰間掏出幾顆彈丸似的物件，狠狠砸向地麵！
“砰！”“噗！”幾聲悶響，頓時一大片刺鼻的濃煙彌漫開來，瞬間籠罩了整個小院，視線變得模糊不清，還夾雜著嗆人的石灰粉！
“小心！掩住口鼻！”趙明燭經驗豐富，立刻後退屏息。待煙霧稍散，地上隻留下兩具被同伴拋棄、眼見逃脫無望而咬牙服毒自儘的屍體，以及那個掉落在地的麻布袋。最後那名歹徒和那個挎袋之人，已借著煙霧和地形的掩護，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“搜！他們肯定沒跑遠！還在崇文院內！”趙明燭氣得一腳踢在牆上。又是死士！又是這種毫不顧惜自身性命的作風！
陳硯秋則快步走到那個麻布袋前，小心地用刀挑開袋口。裡麵是幾冊邊緣被熏黑、但大體完厚的檔案簿冊，還有幾個卷軸。他快速翻開一冊，借著火光一看，心頭猛地一沉——這些都是關於曆年官員考核中“德行評語”的副檔，其中頗多涉及地方學政、科舉考官！對方搶奪不成，便欲毀掉，這些顯然也是他們想要消滅的目標之一！
“大人！這裡發現一個地窖入口！有拖動痕跡！”又有兵士在附近假山後發現異常。
趙明燭和陳硯秋趕過去，隻見一處隱蔽的、原本可能用於存放冰塊或雜物的地窖，入口的石板被挪開，旁邊散落著幾件被丟棄的崇文院吏員服飾和潛火兵號衣。顯然，這裡曾是那些縱火者和趁亂者的一個藏身點和換裝處，他們利用崇文院內部的隱秘設施，從容布置，事發後又能金蟬脫殼。
崔月隱也趕了過來，檢查著那些衣物，沉聲道：“大人，衣物都是新的，尺寸統一，並非盜用，而是早有準備。”
趙明燭的臉色在火光照耀下陰晴不定。從多處同時起火，到訓練有素的死士混入，再到利用內部密道、統一準備的偽裝衣物、縱火用的猛火油……這一切無不指向一個事實：這場大火，是一場策劃周密、裡應外合、調動了大量資源的精準打擊！崇文院的內部，早已被滲透得千瘡百孔！
這一夜，崇文院的大火直到天光微熹才被逐漸撲滅。留下的，是數座化為廢墟白地的庫房，衝天的焦糊氣味，滿地狼藉的泥水與灰燼，以及無數化為烏有的珍貴檔案。還有十幾具屍體——有不幸葬身火海的吏員，有被滅口的老吏，有服毒自儘的歹徒，以及那個被消防斧劈死的無辜者。
皇城司成功阻止了火勢向最核心的秘閣等地蔓延，也攔截下部分被試圖搶奪或銷毀的檔案，甚至繳獲了那個被陳硯秋悄然藏起的鐵盒。但更多的線索，隨著縱火者和趁亂者的逃脫，以及那冰冷的死士之口，似乎再次中斷。
晨曦微露，映照著一片殘垣斷壁和忙碌清理的人群，空氣中彌漫著悲傷、憤怒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。
趙明燭站在廢墟前，官袍上沾滿了煙灰和泥點，眼神冰冷徹骨。陳硯秋默默站在他身旁，懷中那個冰冷的鐵盒，仿佛帶著一絲微弱的希望，卻又重逾千斤。
對手的瘋狂反撲，超出了他們的想象。但這把火，也徹底燒掉了所有的僥幸與回旋餘地。這不是結束，甚至不是結束的開始。這或許，隻是開始的結束。真正的較量，現在才剛剛揭開血腥的帷幕。
喜歡不第河山請大家收藏：()不第河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