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城司值房內的空氣因陳硯秋那驚人記憶所複原的“被毀滅清單”而凝固,沉重中又醞釀著風暴將至的銳利。那份從灰燼中搶救出的私密記錄,與清單相互印證,將對手試圖掩蓋的龐大黑網撕開了一道清晰的裂口。
“事不宜遲,我立刻安排人手,按圖索驥!”趙明燭雷厲風行,抓起那份清單和私密記錄的抄本,便要喚人下令。
“趙兄且慢!”陳硯秋卻出聲阻止,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私密記錄原始的紙張上,眉頭微蹙,“此事……恐不能全然依賴皇城司內部渠道。”
趙明燭動作一頓,眼神銳利地看向他:“你懷疑……司內有鬼?”昨夜王五的內應之事,以及崇文院大火中那訓練有素的偽裝和精準的縱火,早已在他心中敲響了警鐘。
“並非懷疑所有兄弟,”陳硯秋措辭謹慎,“但對手能如此了解皇城司內部輪值規律,能買通獄卒,能動用軍中手段……其滲透之力,不可不防。調查王副使、韓判官、墨香齋之事,一旦啟動,必會觸動對方神經。若通過常規渠道,難保不會打草驚蛇,甚至……再次被切斷線索。”
趙明燭沉默片刻,緩緩坐下。他深知陳硯秋所慮極是。皇城司雖是他經營多年的地盤,但並非鐵板一塊,尤其是在涉及如此深重黑幕之時,難保沒有早已被腐蝕的暗樁。
“你的意思是?”
“墨娘子。”陳硯秋吐出三個字,“她的江湖渠道,魚龍混雜,反而更不易被官方監控。且她行事詭秘,自有章法,或可從我們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。那份私密記錄的原件,筆跡特殊,或許她能從江湖中辨識出一二。調查王副使、韓判官這等官員的陳年舊事,官麵上或許守口如瓶,但當年的師爺、長隨、乃至被排擠打壓的對頭,或許早已流落江湖,反而能從他們口中撬出些真東西。”
趙明燭略一沉吟,便重重頷首:“好!此事便委托墨娘子。我讓崔月隱以私人身份,持我信物去見她,務必確保隱秘。”他頓了一下,眼中閃過一絲狠厲,“至於皇城司內部,也並非無事可做。查!從王五那條線往下挖,所有與他有過接觸、同期入司、甚至隻是老鄉關係的人,都要細細過篩!寧可錯查,不可錯放!我要看看,這鐵牢之內,到底還藏著多少吃裡扒外的蛀蟲!”
計議已定,趙明燭立刻低聲召來崔月隱,將聯係墨娘子之事細細吩咐下去,並將那幾頁原始記錄小心交給了他。崔月隱領命,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值房。
安排完這些,趙明燭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冰冷的鐵盒上。這東西與那份記錄一同從火場搶出,神秘難開,或許內藏乾坤。
“此物……”趙明燭拿起鐵盒,手指摩挲著那被撬砸過的鎖鼻,“需尋絕對可靠的巧匠。”他沉吟片刻,“將作監內有幾位老匠師,手藝精湛,且家世清白,與朝中各派係無涉,或可一試。我親自帶去。”
陳硯秋點頭同意。此刻,任何一絲線索都彌足珍貴。
趙明燭將鐵盒小心收入一個不起眼的布囊中,正欲起身,動作卻猛地一滯。他的眉頭緊緊皺起,彷佛在極力回憶著什麽極其細微卻又重要的片段。昨夜火場的混亂景象再次在他腦海中閃回——咆哮的火焰、嗆人的濃煙、紛亂的人影、激烈的搏殺……
“不對……”他喃喃自語,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,仔細看著手掌外側靠近手腕處的一小片皮膚。那裡,有一道極淺淡的、幾乎看不出的紅痕,並非擦傷,更像是……被某種堅硬而邊緣銳利的物件猛地刮蹭了一下。
“昨夜……在丙字庫側門,與那埋伏之人對刀格擋之後……”趙明燭的語速很慢,眼神卻越來越亮,如同撥開了迷霧的一角,“我欲強行衝入,被他阻攔,交手數合……混亂中,我的右手似乎並非僅僅格開了他的刀,還……還碰到了他腰間某個硬物!”
當時情勢危急,煙熏火燎,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卻又模糊,這一細微的觸感幾乎被忽略。但此刻靜下心來回憶,那瞬間的觸感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出來——冰冷、堅硬、邊緣有某種奇特的、不規則的紋理棱角!
“那不是尋常的玉佩、印章或者錢袋……”趙明燭猛地抬頭,看向陳硯秋,語氣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,“那形狀……更像是……一枚令牌!對,就是令牌!我格開他刀鋒的瞬間,前衝之勢未減,右手手背恰好撞到了他腰間懸掛之物!”
陳硯秋的精神也為之一振:“令牌?可能辨識是何種製式?軍中?衙門?還是……”
“絕非製式!”趙明燭斬釘截鐵地搖頭,他閉上眼,極力捕捉那瞬間的觸感記憶,“大小比軍牌略小,厚度稍厚……材質……非金非鐵,觸手冰涼堅硬,卻又有一種奇特的韌性,像是某種罕見的金屬……對!邊緣有尖銳的凸起花紋,刮到了我的手!”
他猛地睜開眼,伸出左手手指,在桌麵的灰塵上快速劃動:“那花紋……很奇特,並非龍鳳獸紋,也非尋常雲雷紋,更像是……某種扭曲的、不對稱的幾何圖案,或者……某種未曾見過的異域符號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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灰塵上留下的線條雜亂而抽象,難以辨認具體形狀,但那種尖銳、扭曲、非主流的感覺卻撲麵而來。
“私人鑄造的信物!”陳硯秋立刻斷言,“並非官方身份憑證,而是某個秘密組織內部用以識彆身份的東西!”這個發現至關重要!它意味著對手並非鬆散的利益聯盟,而是一個有著嚴密組織和識彆標誌的團體!
“可惜……未能將其奪下。”趙明燭遺憾地握緊了拳頭,那瞬間的交手電光火石,他全力應對對方的刀鋒,根本無暇他顧。
“不,趙兄,你已經留下了痕跡!”陳硯秋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手背上那幾乎消失的紅痕,“你碰到了它,感受到了它的材質、大小、厚度,甚至邊緣花紋的觸感!這本身就是極重要的線索!這說明,那些執行縱火、滅口、搶奪任務的核心人員,身上可能都佩戴有這種令牌!”
他快速走到一旁書架,翻出幾本關於礦物、金石以及各地物產的書冊:“材質特殊,非金非鐵,冰涼堅硬卻帶韌性……會是什麽?百煉精鋼?某些特殊的合金?還是來自海外的異種金屬?邊緣尖銳的異形花紋……這絕非普通工匠所為,鑄造者必有獨特審美或特殊寓意!”
趙明燭也振奮起來,補充道:“與我交手那人,刀法狠辣淩厲,進退之間極有章法,隱隱帶有軍中搏殺術的影子,但又夾雜了一些江湖路數,絕非普通蟊賊。佩戴此等令牌者,恐皆是此類精通技擊的死士或專業殺手!”
線索雖然依舊模糊,卻從無到有,變得具體了許多!一個擁有特殊信物、成員訓練有素、結構嚴密的組織,浮出了水麵。
“我立刻讓崔月隱將此特徵也告知墨娘子!”趙明燭道,“她的江湖三教九流,接觸的奇物異事最多,或許有人識得這種令牌的來曆!”
然而,話音剛落,值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一名親隨在門外低聲稟報:“大人,崔大人讓屬下速來回報!”
“進來!”
親隨推門而入,臉色凝重,快速說道:“大人,陳先生。崔大人命我回報,他依計前往墨娘子常駐的暗樁聯絡點,卻發現那裡大門緊閉,門上留下了約定中表示‘緊急規避、暫停聯絡’的暗記!”
趙明燭和陳硯秋的臉色瞬間一變。
“什麽?”趙明燭霍然起身,“墨娘子主動切斷了聯絡?”這極不尋常!墨娘子經營京城地下情報網絡多年,根基深厚,若非遇到極其危險或無法應對的狀況,絕不會輕易啟用這種最高級彆的規避措施。
“是!”親隨肯定道,“暗記是新留的,不會超過兩個時辰。崔大人已嘗試啟動備用聯絡方案,但目前尚未收到回應。”
值房內的氣氛頓時再次緊繃起來。
墨娘子的突然隱匿,絕非偶然。這隻能說明一點——對手的力量和反應速度,再次超出了他們的預估!他們不僅能滲透皇城司、縱火崇文院,甚至對墨娘子這樣的江湖勢力也造成了巨大的威脅,迫使她不得不立刻潛藏起來!
調查尚未正式開始,最重要的一條外部臂膀,似乎已被無形之力強行斬斷!
趙明燭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。陳硯秋也深深吸了一口氣,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。
對手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龐大、更加狡猾、也更加凶殘。
然而,趙明燭眼中的厲色卻愈發濃烈。他慢慢坐回椅中,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,發出沉悶的聲響。
“很好……”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,“藏得越深,露出的馬腳就越多。動得越狠,說明我們越打中了他們的七寸!”
他抬起頭,看向陳硯秋,眼神中已不見絲毫動搖,隻有鋼鐵般的意誌:“墨娘子那邊,崔月隱會繼續設法聯係。我們這邊,更不能停!皇城司內部的清查,立刻開始!就算挖地三尺,也要把蟲子揪出來!那鐵盒,我親自去找匠人打開!”
他再次看向自己右手那幾乎消失的紅痕,彷佛那冰冷的觸感仍在。
“還有這令牌……就算翻遍汴京所有的黑市、匠鋪、異域商賈,我也要找出它的來曆!”
搏殺之中留下的細微痕跡,已成為了照亮迷霧的又一縷微光。
縱然前路險阻,魑魅橫行,但獵手,已然亮出了獠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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