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娘子聯絡點留下的緊急規避暗記,像一盆冰水,澆在了皇城司值房內本就緊張的空氣上,帶來刺骨的寒意。對手不僅能量龐大,其反應之迅捷、手段之狠辣、觸角之深遠,一次次地刷新著趙明燭和陳硯秋的認知。
“他們這是在向我們展示肌肉,也是在警告所有可能幫助我們的人。”趙明燭的聲音冷得像鐵,眼中卻燃燒著更盛的火焰,“越是如此,越證明我們離核心不遠了!”
他沒有絲毫猶豫,立刻下令:皇城司內部針對王五關係網的秘密排查低調卻迅速地啟動,所有與王五有過交集的人,無論職位高低,皆被納入視線;同時,他派出一隊絕對心腹,持他的手令,秘密前往將作監,尋訪那幾位早已致仕卻手藝猶存、且背景乾淨的老匠師,務必儘快打開那個神秘的鐵盒。
而陳硯秋,則將注意力再次投向了崇文院的火場。檔案雖毀,但大火本身,以及昨夜那場混亂的搏殺,必定留下了更多的痕跡。這些痕跡,或許能告訴他們更多關於對手的信息。
“趙兄,我想再去火場看看。”陳硯秋道,“尤其是崔大人提及的那幾具可疑屍首,以及猛火油殘留之地。”
趙明燭點頭:“我同你一起去。開封府和崇文院的人應該還在清理現場,正好藉此機會細查。”
兩人再次來到崇文院。白日下的廢墟更顯淒涼,焦黑的木炭、扭曲的金屬、濕漉漉的灰燼混合在一起,散發著難言的氣味。開封府的衙役和崇文院的吏員們正在官兵的監督下,小心翼翼地清理著殘骸,不時有被燒得變形的銅鎖、鐵頁等物被撿出,單獨放置。
崔月隱早已在此處,他依舊那副冷靜模樣,正在仔細檢查那具肋骨間嵌著透骨鏢的屍體。見到趙明燭和陳硯秋,他起身行禮。
“大人,陳先生。此具屍首已初步驗看,男性,年約三十,體格健壯,手掌有長期握持兵器形成的厚繭,齒縫中藏有毒囊,確係死士無疑。致命傷是這枚透骨鏢,深入心脈,一擊斃命。”崔月隱指向屍體胸部那枚泛著幽藍寒光的奇形鏢具,“鏢上淬有劇毒,見血封喉。”
趙明燭蹲下身,仔細查看那枚透骨鏢。鏢身三棱,帶有細小倒刺,造型詭異,並非中原常見樣式。“又是這種陰毒玩意兒!可能看出來源?”
崔月隱搖頭:“工藝精湛,卻無任何標記。毒性猛烈,成分尚需進一步檢驗。但使用此種歹毒暗器者,多半與江湖上的邪道或專門培養殺手的組織有關。”
陳硯秋的目光則被屍體腳上的靴子吸引。那靴子底部的花紋已被燒毀大半,但邊緣處似乎沾附著一些不同於周圍灰燼的物質。他取出隨身攜帶的細竹鑷和油紙,小心地刮取下一點點。
“崔大人,您之前提及猛火油殘留,在何處?”陳硯秋問道。
崔月隱引領二人來到丙字庫一處相對完整的牆根下。這裡的地麵呈現出一種怪異的、被猛烈燃燒後的釉化現象,空氣中那股特殊的油膩味也更加濃重。崔月隱用一根鐵釺撥開表層的浮灰,露出下麵顏色更深、質地更粘稠的殘留物。
“大人請看,此處、還有那邊幾處,皆有大量潑灑狀殘留。氣味確是猛火油無疑,但……”崔月隱蹲下身,用鐵釺蘸取一點,湊近細聞,又用手指撚開觀察,“色澤更深,更為粘稠,燃燒後留下的殘渣也更多,似乎……混合了其他東西。”
陳硯秋也學著他的樣子,極其小心地取了一點樣本,放在鼻下輕嗅。那股刺鼻的石油味中,確實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、令人不舒服的腥膩氣味。
“像是……動物油脂?”陳硯秋不確定地說。
“不錯。”崔月隱點頭,“猛火油本身已極易燃燒,混合動物脂肪後,會更加粘稠,附著性更強,燃燒時間更久,且不易被水撲滅。軍中火攻時,有時會如此使用。縱火者,深諳此道。”
就在這時,一名正在附近清理碎磚爛瓦的皇城司兵士發出一聲低呼:“大人,這裡有發現!”
幾人立刻過去。隻見在那具死屍不遠處,一堆坍塌的焦木下,壓著一小塊顏色質地與周圍迥異的硬物。兵士小心地將其刨出,卻是一塊約莫巴掌大小、邊緣被燒得有些熔融變形的金屬片,似乎是某個箱籠的角部。奇特的是,在這金屬片的表麵,沾附著一些極細微的、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碎屑。
“這是……”陳硯秋眼神一凝。
崔月隱接過那金屬片,用放大鏡仔細觀察那些碎屑:“非木非石,是金屬碎屑。顏色青黑,質地極硬……”他取出一把小刀,用力刮下一點,放在白瓷片上觀察,“看斷口光澤和硬度,似是某種高碳精鐵,而且經過了特殊的淬火處理。這不是普通鐵匠鋪能打出來的東西。”
“高碳精鐵?特殊淬火?”趙明燭皺眉,“會是用來做什麽的?”
“多用於製作需要極高硬度和耐磨性的工具或武器部件,”崔月隱沉吟道,“比如……專業盜賊使用的撬鎖工具、開刃的奇門兵刃、或者某些精密機關的關鍵構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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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硯秋心中一動,立刻聯想到昨夜那被撬開的鐵盒,以及檔案櫃上發現的撬痕:“難道是縱火者用來撬開櫃鎖時,工具受熱或碰撞崩裂留下的?”
“極有可能。”崔月隱頷首,“使用此等材質工具者,絕非普通毛賊,其背後必有專業的工匠乃至作坊支持。”
線索一點點彙聚,對手的輪廓似乎又清晰了一分:使用特製的精鐵工具、混合了動物油脂的猛火油、詭異的淬毒暗器、以及那枚隻存在於觸感中的奇特令牌。
陳硯秋沒有停下,他又走到那扇被房梁壓塌的側門附近。這裡是昨夜趙明燭與人交手、以及發現第一個被斧劈老吏的地方。地麵一片狼藉,混合著血跡、泥水、灰燼和雜亂的腳印。
他的目光仔細掃過每一寸地麵,忽然,在一處相對鬆軟的泥濘邊緣,一個模糊卻異常的印記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那並非完整的腳印,而是一個隻有前半部分的壓痕,深淺不一,似乎是在某種掙紮或快速移動中留下的。但奇特的是,那壓痕中留下的泥土顏色——並非汴京常見的灰黑色淤泥,而是一種略帶紅褐的黃色黏土,其中還夾雜著一些極細微的、反著光的白色沙礫!
這種土質……陳硯秋蹲下身,用鑷子取了一小點樣本,與剛才從死士靴底刮取的物質對比。顏色、質感極其相似!
“趙兄,崔大人,你們看這個!”陳硯秋指著那半個腳印。
趙明燭和崔月隱湊過來。崔月隱隻是看了一眼,便肯定地道:“這不是崇文院附近的土。汴京城內,多是淤積黑土或黃褐壤。這種紅黃黏土夾雜細白砂,倒是……有些像城外某些特定區域的土質。”
“可能判斷大致範圍?”趙明燭急問。
崔月隱略一思索,道:“汴京周邊,土質如此者不多。城東南方向,靠近汴河與惠民河交彙處的幾處土崗,因其地勢較高,沉積物不同,有類似土質。另外……城西金明池附近,皇家園林某些需要特殊土質培育花木的區域,也可能從外地運來此類客土。還有……”
他頓了一下,聲音壓低:“將作監下屬的幾處官窯,燒製琉璃瓦、細瓷或特殊磚材時,也需要使用特定的黏土,有時也會從外地運入,堆放在窯場附近。”
官窯!陳硯秋和趙明燭的眼神瞬間碰撞在一起!昨夜那些偽裝成潛火兵、吏員的歹徒,他們的號衣、服飾從何而來?如果他們能從官窯獲得偽裝,那麽他們是否也可能利用官窯的特殊環境作為落腳點、甚至藏匿之處?這奇特的泥土,是否就是他們無意中從某個據點帶來的?
“查!”趙明燭毫不猶豫,立刻對身邊親隨下令,“立刻派人,秘密查訪城東南土崗、金明池園圃、尤其是將作監下屬所有官窯!重點排查近期是否有土方異常變動、是否有陌生麵孔出入、是否有物品失竊!特彆是那些需要使用特殊黏土的窯場!”
親隨領命,迅速離去。
陳硯秋看著手中油紙包裡那一點點紅黃黏土和金屬碎屑,心中波瀾起伏。灰燼之中,真相的碎片正在被一點點篩選出來。對手的形象,從一團模糊的黑影,逐漸變得清晰——他們組織嚴密、手段專業、資源雄厚、且能利用甚至滲透官方機構。
然而,隻要他們行動過,就必然會留下痕跡。
無論是腳底帶來的泥土,還是工具崩落的碎屑,都在無聲地指向他們來時的方向。
鑒彆灰燼,追索真相。這條路布滿荊棘,卻已無法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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